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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种观点也颇具影响力,其代表是余冠英先生,他在《诗经选》中指出该诗“是女子怀念征夫的诗。她在采卷耳的时候想起了远行的丈夫,幻想他在上山了,过冈了,马病了,人疲了,又幻想他在饮酒自宽。”程俊英女士在《诗经译注》中亦持此论。这个看法有一定的道理,但问题在于一个妻子想象丈夫做某事时,一般不会用“我”,常见的是“君”,如“当君白首同归日,是我青山独往时”(白居易《九年十一月二十一日感事而作》);“君边云拥青丝骑,妾处苔生红粉楼”(李白《捣衣篇》)。
高亨先生关于这首诗有一个独到的见解,他认为不仅是二至四章,首章也是出自男主人公之口,“采采卷耳,不盈顷筐”是他想象妻子在采卷耳,“嗟我怀人”是他怀念妻子,至于最后也是最麻烦的一句“寘彼周行”,他这样解释:“寘借为(徥),行也。周行,往周国去的大道。此句是作者自言在周道上奔走。”(《诗经今注》)这样讲倒也能自圆其说,但短处在于使相思变成了单向的,只有丈夫思念妻子,而没有了妻子对丈夫的思念。要知道,妻子因为思念丈夫无心采摘而将筐放在大路边的形象是多么动人啊。
可惜的是,以毛、郑为代表的古代注家对这一动人形象缺乏理解,他们为了说明整首诗表现的是“后妃之志”(《小序》)、“后妃求贤审官”(《大序》)而把“寘彼周行”解释为“置贤人于周官的行列”,或“置贤人于各种官职中的一个”。朱熹虽然没有否定后妃之说,但却是第一个将“周行”解释为“大道”的人。这个解释为英译者们所普遍接受。娄氏将“寘彼周行”译为:The basket I have laid by the broad road side;理雅各译为:I placed it there on the highway;魏理译为:I laid it there on the road。这三个译文应该说都是比较准确的。
除了“周行”,这首诗中还有一个字眼值得讨论——“采采卷耳”的“采采”,不少注家认为是“采了又采”的意思,但似乎不如理解为“多”或“茂盛”为佳。清人马瑞辰申说道:“此诗及《芣苢》诗俱言‘采采’,盖极状卷耳、芣苢之盛。《芣苢》下句始云:‘薄言采之’,不得以上言‘采采’为采取。此诗下言‘不盈顷筐’,则采取之义已见,亦不得以‘采采’为采取也。”(《毛诗传笺通释》)卷耳非常茂盛,到处都是,但女主人公却因为思念亲人心不在焉,无法采满一个“斜口的筐子”(顷筐),这种筐后高前低,本来是很容易装满的。娄理华显然没能体认到这一层意思,他还是将“采采”翻译成gather and gather again(采了又采),后来的译者也大都如此,只有魏理技高一筹,他将此句翻译成:Thick grows the cocklebur,将茂盛(thick)的意思和盘托出。
此外诗中形容马的状态的三个词语也不好翻译:虺隤、玄黄、瘏,这几个词古人都训为“病”,失之泛泛。根据近贤闻一多先生等学者的详细考证,其意思还是各有所指的,虺隤的意思是“腿软”;玄黄的意思是“眼花”;瘏的意思是“疲劳力竭”,与虺隤的意思相近。根据这样的解释我们来看娄理华的翻译就更为清晰了,他用weak with disease(因生病而无力)翻译“瘏”大致可以,用lame(瘸腿)翻译“虺隤”则欠准确。问题最大的是“玄黄”,sickly and wan(病怏怏、软绵绵)完全没有表达出“眼花”的意思,我们遗憾地发现,娄氏之后的西方翻译家同样没有能够准确把握这个词的意思。理雅各译为turned of a dark yellow(变成了暗黄色),魏理译为sick and spent(生病且疲惫),均不得要领。就我有限的了解,将“陟彼高冈,我马玄黄”译得最好的是国内资深翻译家许渊冲先生,他的译文是:The height I'am climbing up has dizzied my horse in strife。
原载《书屋》2014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