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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雪鸡后,老几告别了东乡族老乡。老浪子心情不错,有个留学生时代的歌就在嗓子眼做痒,但他还是把它硬压回去了。老几算着,老浪子还有多少天可以出现在婉喻面前。老浪子要好好地抱住婉喻,让婉喻知道这回是把她作为世界上唯一的婉喻来抱的,而不仅仅是一具女体;他的身和心是特地为婉喻而动情的,仅仅因为她是婉喻而不是任何其他女人。20多岁、30多岁、40多岁那些心猿意马的抱都不算,那都是尽职而已。甚至都不怎么尽职,时常敷衍,时常躲懒。
他脚板上的血泡全部爆破、所有糖片儿就要给他吃完的那天,他已经快要把偌大的荒草漠走到身后去了。这天傍晚,他碰到一条浅溪,马饮水那样伏在溪里灌了一肚子,又好好洗了个脸,把属于大草漠的面孔还留给大草漠。
至多还有一个礼拜,他就会见到婉喻了。他要告诉她,老浪子是冒着杀头的危险回来的。他是被你婉喻多年前的眼神勾引回来的。他太愚钝,那些眼神的骚情他用了这么多年才领略。他再不回来就太晚了,太老了。老得爱不动了。
我祖父陆焉识沿着中国地图上著名的青藏公路蹒跚前进、几乎把他心里的方向走失的时候,我的祖母冯婉喻正从一辆电车上下来,往自己弄堂口走去。
我祖母并不知道我祖父劳改的地方在青海,××信箱就是陆焉识这个人的地址。一周前,中学的党委副书记找到她,把一张通缉令放在她面前的时候,她一下子没搞清通缉令上的陌生人跟她有什么关系。戴上老花镜后,她又辨认了一会,才认出一点焉识的影子。她的人开始瑟缩,手抖起来,就像我太祖母冯仪芳的帕金森后期。她对党委副书记的所有要求都眨眼皮、点头。
我祖父在青藏公路的一个小村镇停下来。再往前就是西宁郊区了。这个时候他不知道他把心爱的婉喻害得多苦。党委副书记和冯婉喻谈话的口气很不客气,一口一个“敌属”。陆焉识在到达西宁城关时,冯婉喻站在自家弄堂口,左右看看,没有熟人,便走近一张通缉令,掏出老花镜戴上。通缉令是专门要贴到冯婉喻住的这个弄堂来的,因为公安人员认为逃犯陆焉识来这里的可能性很大,一旦来了,弄堂里看熟了逃犯面孔的大人孩子就会认出他。婉喻暗暗巴望人们弄错了,这个人不是她的焉识。路灯下看,通缉令上是一张可怕的脸,呆滞木讷,所有理想希望早早死去了的一双眼睛。但每次看这张照片,冯婉喻的心就死一次:照片上真的是焉识,那张脸就是1933年被她从远洋轮上迎下来的卓然不群的脸。
这时冯婉喻又一次死心,从通缉令旁边慢慢走开。而陆焉识走进西宁老城的一家小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