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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内宫人见他以肘撑墙,担心他身体不适,忙上前相询,忽闻定权闷声吩咐道:“开窗。”几人相对一愣,不知他所指,也不敢多问,只得将阁内的窗格一一支起。便见他仍旧颓然坐倒在门槛上,神情如同入定。
定权仔细躲避那黑影,一面目望着宴安宫方向。望得久了,便忆起了自己从宁王府甫入禁宫的时候,有一遭去给皇帝请安,在帷幕外忽然看见二哥身在殿中,而父亲正在教他点茶。自己一向只觉父亲平居事务极繁,以至通常十日半月都见不到他的颜面,却从来没有想过他居然也有这般消闲的时刻。
父亲手把手的教导二哥,教他怎样持瓶点汤,怎样转腕运筅,怎样在一汤二汤乃至七汤后分辨乳花和水痕的色泽,直到盏内鲜白色的咬盏汤花终如云雾般升腾而起。他嘴边虽无笑容,可那舒展的眉头却能明明白白的显示他心中的安逸和欢愉,那是为人父母者和爱子相处时自然而生的欢愉。
他在远远的地方,站了片刻,看了片刻,便默默转身走开。那时候年纪小,却也已经懂得了,自己若是现在进去,只会打扰了他们父子间难得的安逸。
天色已经向晚,他一个人偷偷跑到位于外宫的中书省,因为知道卢世瑜今夜会在那里值守。他请求卢世瑜教他如何点茶,卢先生虽感吃惊,可是也搬出了供省内值宿官员使用的一套茶具,将所有步骤手法一一教他,并不时在一旁提点:“殿下,手腕尚需用力,筅柄可再倾斜。”他其实很希望老师能够亲手纠正他的错误,然而他只在一旁,语气和缓耐心,态度不厌其烦,却自始至终没有伸过手来。
总还是隔着一层,总还是缺了些什么,心内那种空荡荡的感觉,一直延续,直至今日的傍晚。
十三年前,在中书省的值房内,卢世瑜一面等待水沸,一面发问道:“今日给殿下讲过的书可都明白了?”但凡是跟老师在一起,便必然要应对他无休无止的提问和诘责,这也是自己平素害怕见他的原因。可是不知为何,今日却只想和他同处一室,于是只能答道:“是。”果不出所料,老师要求他背诵和讲解早晨学习的《论语》章节。当老师皱眉倾听的时候,他突然很担心他会不满意。
看着老师点头微笑,他才终于松了口气。他双手恭恭敬敬接过老师递过来的茶,一面啜,一面小心翼翼的提出了使自己疑惑很久的问题:“先生,孔圣人的爹爹是谁?”卢世瑜微微一愣,旋即答道:“圣人之父是鲁大夫叔梁纥。”他于是又问:“听说圣人的爹爹是与人野合才生下了圣人,先生,什么叫做野合?”不想卢世瑜闻言,登时变了脸,厉声问道:“殿下这话是听何人说的?”他被吓了一跳,嚅嗫了片刻,终于老实答道:“我是从《太史公书》中看到的。”卢世瑜神情这才稍稍缓和,但仍是正色教导他道:“圣人之学,可治国安天下,可修身养正气,殿下身为国储,此二者不可偏于一,不可失于一。殿下一言一语皆关系万世宗祧,一步一行皆为黎民表率,尤宜时时参省自察。臣请问殿下,依照圣人之言,该当如何自省?”
这并不是他来寻找老师的初衷,此刻白白受了一通教训,也只好规矩答道:“子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子曰:‘已矣乎,吾未见能见其过而内自讼者也。’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