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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言问起子玉来,宝珠道:“前日我们在怡园叙了一日。”便将前日怎样喝酒,怎样行令,次贤新制的酒壶、杯子都说了,琴言着实羡慕。又说那首诗,度香也刻了,庾香见了怎样思念感伤的神色,一一说给琴言,琴言听了也就感伤起来。蕙芳道:
“你既回来,少不得我们要快聚几天,不知明日可以不可以?”宝珠道:“明日他也无事。”琴言道:“师傅新死,于理有碍,须消停数日才可。”素兰道:“若消停数日,你就要进城了。况大家叙叙,清谈消遣,也没有什么妨碍。你又不是孝子,怕什么?”宝珠道:“我去问度香,明日、后日皆可。”三人坐了好些时候,要走了,琴言拉住了不肯放,众人不忍相离,只得坐下。后又来了王桂保、李玉林、金漱芳,大家直等了送殓,拜了,然后才散。琴言穿了孝袍,似乎明日不好出门,只得约定三日后再叙。又叫伍麻子到华府求珊枝转为告假一月,俟出殡后方得进城。华公子准了,又拿了一个衣箱回来,琴言方才放心。
到了接三那日,有些人来,便请了金三、叶茂林来张罗,同班的脚色之外,还有各班的并左右街邻,和馆子掌柜的,挤满了一屋,看烧了纸才散。琴言也乏极了,回房就睡了。
到了明早,宝珠着人送了信来,道:“本定今日,因度香有事,遂改明日辰刻在怡园叙集。”琴言应了,梳洗毕,独坐凝思:“今日空闲无事,不如去看看庾香罢。”因想去年梅夫人待的光景,去谅也无妨。主意定了,换了一身素服,吩咐套了车,一面告诉师娘去谢谢同班的人。到了外间,忽然又转念道:“如今已隔了半年了,况从前是聘才领我去的,不要进门房里回话。如今我独自去,就算太太待我好,叫我进去,那门房里我总要去求他,适或碰起钉子来,他倒不许我进去呢?况且他家的人除了云儿之外,一个都不认识。”思前想后,不得主意,呆呆的站住。那小使进来说:“车已套了,到什么地方去?”琴言不语,又想了一回道:“不如去找聘才,仍同了他去,省费许多说话。他出来了,我去看看他,他也感情的。”
遂对小使道:“我先到宏济寺看魏师爷。”即出门上了车,小使跨了车沿,几个转变,不上一里路,已到了。琴言见寺门口歇一辆大鞍子四六档车,有个车夫睡在车上。琴言当是聘才的车,想道幸而来早一步,不然他就要出门去了。小使进去问了,说道:“在家,请你进去。”琴言下来,走进了东边的门,小使指点他一直过了两层殿,从东廊后另有一个院子进去。琴言低着头,并不留心别处,一直到了聘才院子里,见聘才的四儿出来,与他点点头,把风门一开。琴言方抬头望去,吃了一惊,见坐着一屋子的人,心中乱跳,脸已红了。欲待退出,聘才已迎将出来。只得定了定神,上前见了。聘才道:“今日缘何光降?令我梦想不到。”琴言红着脸答不上来。聘才对着众人道:
“这是我天天说的第一个有名的杜大相公,如今是叫杜琴爷。”又对琴言道:“这几位都是我的至好,那位是奚大老爷,那位是潘三爷,这位是我的房东唐佛爷,这位是他的小佛子,那两个也是班里头的,你想必不认识,都见见罢。”琴言无奈,只得对众人哈了一哈腰。和尚知道是华府来的,便合着掌把腰弯了几弯,笑迷迷的说道:“多礼,多礼!请坐,琴爷。”潘三倒白对琴言作了一个揖,琴言照应和尚时,没有留心。潘三已动了色心,借此走上前来,一把拉住了手,琴言欲缩不能。只见潘三口咨牙撩齿的,凝着两个红眼珠,笑迷迷的说道:“你是琴大爷,我的琴大太爷,我想见你一面都不能。今日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了。”琴言含羞含怒的急忙洒脱了手。聘才知他害羞,急了是要哭的,忙支开潘三,扯他坐下,要问他时,见奚十一说道:“你如今在华府里可好?”琴言只得答应了“好。”奚十一道:“你可认得我?”琴言举眼看他是一个黑大汉子,颇觉威风凛凛,有些怕他,便说道:“不相认识。”奚十一哈哈大笑,走近琴言身边。琴言要站起来,奚十一双手按住了他的肩头,琴言低了头,心中乱跳。奚十一又道:“你该谢谢我。去年夏天我来找你,你分明在家,不出来见我。后来与你师傅闹起来,你从后门跑了,从此你就进了华府。这不是我作成你的么?今日见了,应该谢谢我。”琴言方知他是奚十一,心中更慌,偏着身子站了起来,连忙退缩。奚十一大笑道:“你这孩子年纪也不甚小了,怎么这般面嫩,倒像姑娘一般。”聘才恐怕奚十一动粗,便解释道:“他在华府里规矩甚严,一年没有见过生人,自然拘束了。”这边潘三抓耳揉腮,垂涎已甚,却不敢怎样,唐和尚只好心中妄想而已。聘才便问琴言道:“你今日怎么能出来?”琴言将他师傅死了,告了一月假:“今日来看你,还要你同我,”说到此,又不好意思说出来,聘才已经明白,便道:“要我同你到那里去。”琴言只得说道:“要你同我去见见梅太太与庾香。”聘才笑了一笑,点点头道:“使得,使得,停一停我们就去。”琴言见有人在此,不好催他。
奚十一是个粗卤人,尽讲实事的,但面目之好歹也分得出来。此时见了琴言,却是生平未见过的宝贝,心中着实大动。
又想他已改了行,又在华府做亲随,便不好动手动脚调戏他,料想叫他陪酒也断不肯的,怎样想个法儿弄他一回。一面看,一面听他们说话,要聘才同他到梅宅去,便想出一个计策来。
自己思算了一会,立起身来道:“我要走了。”便腆起肚子,几步就走了出去。聘才与和尚连忙相送,潘三尚坐着不动,黄瞪瞪眼睛只管看着琴言,看得琴言一腔怒气,不能发作。奚十一拉了聘才,走到和尚房中,对聘才作了一个揖道:“今日我要求你行件好事。方才这个人,我实在爱他。我若叫他陪酒,是一定不肯的。”聘才不等说完,忙摇头道:“不肯,不肯!不肯,定的。”奚十一道:“况且他已改了行,也难强他。如今我有一个妙计,我们去了,你留他吃饭,说吃了饭,才同他到梅宅去。到正吃时,我再闯进来同他坐坐,虽不能怎样,也就完了这件心事,谅来也不算轻亵他。再送他些东西,看他待我怎样。老棣台,我们相好一场,你为我出点力,我一辈子感激你。”聘才沉吟了一会,明知琴言的脾气不能勉强,但又却不得奚十一的情,只得说道:“依你这计也好,但是你不可撒村动粗的。他比不得别人,一句话说错了,他就要哭的。这钉子我已碰过多了。”奚十一道:“你放心,我断不动粗的。我只要与他坐一坐,怎敢还想别的好处。我还有几样菜着人送来,你快把潘三也叫他出来,天香、翠官也撵开,就摆饭,我去去就来。”说罢,慌慌张张上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