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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早新娘已先起来,另在一间房梳头。元茂起来,擦了脸,穿了衣,悄悄的将那块帕子揣在怀里,要想去看新人梳头,已被伴婆拉了出去见泰山,并有些长亲等类,耽搁了好一回。新人梳妆已毕,华服艳妆的在房里低头坐着。元茂挨近身边,也挣出几句话来,新娘唯有含笑不答,也偷看元茂,团头大脸,除了眉毛眼睛之外,也还生得平正,比自己两位令弟好看多了,心内也倒欢喜。再看他脸上有些黑气,隐隐的一条一块,深的浅的,花花落落,倒像个煤黑子擦脸擦不干净的样子。心上想道:“必是洗脸不用胰子,明日叫他多擦些胰子就好了。”元茂看了一回,得意已极,想道:“从今好了,不用外边闲闯了。”又想到那块帕子,便走到外间无人处,从怀中掏出来,两手将那帕子扯直一看,不觉呆了。想了一想:“必是拿错了。”翻身到内,到床上四角一翻,不见,再到被底、枕底一翻,也没有。
旁边一个仆妇问道:“姑爷人找什么东西?等我来找。”元茂见了有好些丫头、老婆子在房中,又不好说。只得出来,再到无人处,将那帕子细看,见一条条的漆不像漆,油不像油、黑不像墨,真猜不出是什么东西。闻一闻有点油香,又有些汗气,扑嗤的笑了一声,想道:“怪不得他的乃弟满口通文,虽他姐姐屄里头,也有这许多黑水。”既又想道:“决无此理。”又翻转帕子来细细一看,看到一处在那黑油之外,浸出一点红色来,似淡胭脂水一般,闻闻没有气息。再细细的想了一回,恍然大悟道:“是了,是了!这一点红影影的,就是元红无疑。这些黑的必是昨日人家和我顽,捉弄我,把些黑油涂在我头上,或是帽子里。出了汗,我误将此帕擦了。”便又揌入袖中。进来吃过卯筵,燕尔新婚,自是如兄如弟。
过了几日,元茂谢媒拜客,听得王恂、仲清问他的新人怎样得意,不说别样,总说的是头发。有的说是白丝细发,有的说是银丝鹤发,总不懂什么意思。人家见他得意,也是诧异。
元茂忽想起聘才挨骂那一回,也是说了白发、白阴毛,因此新人动气,便有些疑心。又想:“自己脸上天天沾染些黑油,那块帕子又是这样,况且他起得绝早,另在一间房内梳妆,而且要关了门,这是何故?”疑心不决,又不敢问。来到房中,见他欢天喜地,戴满了珠翠,分明一头好发,比漆还亮。要去闻闻他的头,又被他推开。忽又转念道:“或者头发原是黑的,阴毛倒是白的,故此人家讲这些话。”又想道:“就算他有几根白阴毛,外人那能知道呢?若果如此,那就不好了。”又想道:“这个念头起不得,等我今晚拔他一根,明日看看,便知分晓。”好容易盼到黄昏,二人睡了。元茂摸了那件宝贝,却是毛绒绒的一块草地,却又不忍拔,恐他疼痛。便又上去胡闹了一番,下来再把手抚摸,意欲要他自脱下来,于心始安。忽然竟得了一根,心中喜极,两指捏紧了,探出一支手来,在褥子底下摸了一张纸,包好了。想来想去,没有放处,恐他搜着,便揌在辫顶里。
那孙氏也猜不出他作什么。元茂费了半夜心,早上又睡着了。孙氏梳好了头,元茂才起来净脸时,就牢记着发顶里有纸包,急忙带上帽子,跑到外间,打开一开,却是漆黑的一根。
元茂欢喜道:“白疑心了几天,那班刻薄鬼原来是瞎说的。”才放了心。可笑元茂呆到二十分,费了半夜心,得了一毛,谁知还是他自己身上擦下来的,他当他老婆的,就疑心尽释了。
约过了半月,那一天事当败露。孙氏梳头时,觉得身上有些凉,叫丫鬟出去拿件半臂来穿,不料元茂已起来,见丫鬟拿了衣服进那间屋里去,他就跟了进去,不及关门。只见坐着一个人,身穿件大红紧身,披着一头银丝似的细发,有三尺余长,两道淡金色眉毛。李元茂心中唬了一大跳,当是遇见了鬼,欲要转身,心中想道:“穿的衣服分明是他,难道真是白人?”急走近时,孙氏也吓了一跳,遮掩不及,脸都涨得飞红。李元茂仔细一看,一口气直冲上来,说道:“原来如此,我该倒运,娶了一个妖精。这是《西游记》上的不老婆婆。也要嫁人,笑死了,笑死了!”孙氏一听,又羞又气,一面哭起来,一面骂道:“我们待你这么样,我是千金小姐,留赘你一个白身人,你还不知足,倒嫌我!我就头发白了些,那一样不如你,难道还配不上一个瞅眼儿?你嫌我,你就休了我!”使起性子,乒乒乓乓,把零碎砸了一地。李元茂在那间咕咕噜噜的也骂不完,两人闹了一早晨。
原来孙氏那几天把香油调了灯煤,再和了柿漆。先梳好了,然后将油漆细细的刷上,比人的还光还亮。就是天天要洗一回,不然就难梳,而且也刷不上去。洗时用皂荚水一桶,用硼砂、明矾洗干净,晾得半干,然后梳挽,也要一个时辰。今日略迟了些,因此败露。元茂气哄哄的崛了出去,在魏聘才的处住了两天。聘才问其所以然,他只得直说了。聘才恍然大悟,遂明白前日的笑话,竟说到板眼里去了。
孙氏见丈夫两三天不回,心上急了,禀明了父母。亮功大怒,陆夫人也有了气,便着人到梅宅上一问,没有去。又各处找寻,找到了聘才处,找着了。元茂尚不肯回去,聘才力劝,方同了来人回家,犹不肯进房,在书房中同嗣徽说闲话。晚间亮功回来,即说了元茂几句,陆夫人也责备了元茂一番,然究竟心上有些对不住元茂,半说半劝的叫他进房。元茂也没奈何,只得进去,心上犹记着那天的模样,总不能高兴。
孙姑娘见他进来,要他先上来陪话,坐着不动。灯光之下,元茂依然看了黑白分明,是个美人,心上便活动了些,只得先说了一句话,孙氏也慢慢的答了一句。元茂垂着头,闭着眼,想了一回,想得了一个绝妙的主意,跳将起来,对着孙氏嘻嘻的笑。孙氏见他回心转意,反倒拿腔作势要收服他,冷冷的不言语,自己对镜顾影,做作一番。元茂忍不住道:“你何妨对我直讲,要瞒我作什么?我们既成了夫妇,自然拆不开了。我看你天天梳头要上漆,就费力得紧,而且也不便,天天擦得我一脸黑油,惹人笑话。我如今想了一个好法,又省事,又好看,又油不到我脸上来,不知你要不要?”孙氏听了,不知他有什么法子,便问道:“依你便怎样?”元茂道:“如小旦上装,用个网巾一扎,岂不省事?你那一头银丝罩在里面,有谁看得出来?再不然,索性拿他剃掉了,倒也干净。”孙氏道:“剃是剃不得,依你戴个网巾罢,恰也便当。我也怕上这些油,明早我就着人去买。”元茂道:“你脸上也要天天拿剃刀刮刮,不然也有些黄寒毛出来。你若刮了寒毛,戴上网巾,倒可以算得绝色美人了。”孙氏被他说得喜欢,便也笑颜悦色起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