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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陆素兰跑了回去,吓得心头乱跳,两额飞红,几乎哭出来了。急到房中坐了,定了定神。好一回心上又惦记着琴官,受了这一场辱骂,不知气得怎么样子。欲要过去看他,恐又遇见那两个,踌躇了半响,到底放心不下,只得叫人先去看了,没有人,方才三步两步忙忙的过去。到琴言房里,只见垂着蓝纱帐,一片呜咽之声。素兰挑起了帐子,一手拍着琴言道:“起来罢!好事来了,如今且不要气,有一封信在这里,给你看看。”琴言回转身来,见了素兰,更觉伤心,便叹了一口气,说道:“横竖我也要死了,活着这么受罪,不如死了倒干净。兰哥你是我的大恩人,既和我相好一场,索性作个全始全终的人。我死了,求你转求度香,把我这尸骨,葬在怡园梅崦的梅树下,我就作了鬼,也是快活的。再不然把我烧了灰,到那山高水深的地方,顺风吹散了,省得留一个苦命的良迹在世间,叫人家想着,恨的恨,疼的疼。兰哥、兰哥!你是疼我的,你倒任我死罢,不用劝我。横竖我才十六岁,已经活得不耐烦了,自小儿生在苦人家,又作了唱戏的,受尽了羞辱。我正不知天要叫我怎样,要我的命,就快一点儿。又何必这么糟蹋人呢?”
说罢,就大哭起来,说得素兰也自哭了,意欲劝他,听他这些话,方才又见了这两个人,越想越替他难受,便也同哭个不住。
二人正正对哭了半个时辰。琴言见素兰为他如此伤心,心中十分感激,便拉了素兰的手,重新又哭,素兰见琴言拉着他哭,知道是感激他的意思,便又想道:“琴言如此才貌,偏有如此磨折,是天地竟妒这些有才貌的人了。我素兰也是花中数一数二的,若天地也要妒忌起来,也把这些磨折来磨我,便与玉侬一样,那时节恐怕还没有个知心解劝的人呢?”又想道:
“方才那两个人赶骂出来,也是生平第一回,从此也惹些祸患出来,也未可知。”便也九转回肠,索性对着琴言大哭,哭得家里人人惊骇,都走进来站着,怔怔的,劝又不敢来劝,知道是为日间所闹的事了。有两个人只得进来解劝,劝得各人略住了,然后出去拿了两盆脸水,泡了两碗茶,各自退出。这边两人虽止了哭,却讲不出话来,仍是呜呜咽咽的,含着眼泪。又停了好一回,陆素兰开口道:“日间的事,是我目睹的,我也替你伤心死了。那个人像是个土包,只不知怎样闹起来的?可晓得他是那里人?”琴言停了一停,尚是带着哭道:“这两人也没有认识他的,据他们讲是极凶恶的样子,不知是那里来的?
无缘无故的就闹起来。这就是我苦命人,命中注定有这些凶神恶煞。”素兰毕竟心灵,沉思了一回道:“我看这两人,像是大门子里赶车的,或是三爷,不要就是那个姓魏的指使来的也未可知。”琴言道:“不知是不是,但则魏聘才何仇于我,要使人来吵呢?”既又一想,恍然大悟道:“不错,不错!定是魏聘才使来的。不然,断无一进门来,无缘无故就骂的道理。
但是这魏狗才,于我有何仇恨,定要糟蹋我,逼我死呢?”素兰道:“前日我原对你讲过,叫你留点神,不要得罪他,果然他已先下手了。”又想道:“究竟也是我们胡猜,也作不得准的。”琴言不语,呆呆的,又道:“横竖我也就死了,再有事,我也不怕。”素兰道:“你竟说傻话,死活是命中注定的,难道你自己去寻死不成?况且你当真死了,也连累了一个人,也要死了。”琴言道:“我是没有父母,又没兄弟姊妹,连累了什么人?干净的就是我一个。”素兰道:“别人也连累不着,疼你的虽多,也不至于为你死的。你怎么今日就想不起庾香来,难道他不要为你死吗?你且看看这是谁写的?”便把子玉的回信递与琴言,琴言当下接过信来一看,便即放下道:“这是人家与徐老爷的信,你给我看作什么?”素兰笑道:“你且不要性急,这是信面,你且看里头写的是什么?”琴言只得抽出信来,从头至尾看了一遍,又从起头再看,一句句的念了,又看一遍,即微微的笑道:“这不是庾香回你的信么,明日去逛运河,看信上是必定出来的。”素兰道:“你愿意他来,还是不愿意他来?”琴言又微笑,应道:“这是你去请他来,就不晓得明日天气好不好。五月间晴雨不定,不要明日一早就下起雨来,就不能来了。”素兰笑道:“天从人愿,咱们今日出了这许多眼泪。也可当得一天雨,明日准是晴天。今夜你好好睡一宵,明日早些起来,到我那边同走,你对师傅只说到怡园去就是了。你身子不好,天气是阴晴不定的,衣服多带两件,恐怕船上的风大。”当下说说谈谈,他二人渐有喜色,素兰就同琴言吃了晚饭,又说了一回,二更多天,方才回去,琴言也就安歇了。
一夜病已退了八分,但添了一样毛病,越要睡,越睡不着。
听着打了四更,忽呼呼起了几阵大风,就是倾盆大雨,雷电交加,琴言坐起来,长叹了几声。下过了一阵大雨,犹是萧萧索索的一阵细雨,雷声轰轰,只是不住,直到天明时,才止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