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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见啥事了?”
彩彩眼睛用着一股力,盯着他。他的茶色镜片同样也挡不住她的目光。她盯他的意思是:外面世界天天发生的那些凶险事物,看来是真的?还有另一层意思:假如真会发生那样的事,别怕,有我呢。
正是她一脸儿童模样的勇敢和凛然,让冯焕的锋利目光钝了。似乎他从来没有想过这样一个勇于担待的儿童女勇士会存在,会把他变成被保护者,一个柔弱者,他先是一阵不知所措,接着颇感慨地笑了笑。于是,同一个冯老板、冯董事长、冯大富翁在彩彩眼睛变了,变得没了距离,更没了不可一世。
不久彩彩明白,冯焕的直觉有多么好。一切残疾人的直觉都好得惊人,而天生聪慧的冯焕的直觉简直是神鬼式的。就在第一次面试的大办公室里,她就感到他不是以表格上任何成文的东西评判她,而是以他的直觉给她打分。她发现他的截瘫一直到中腰,定制的办公椅扶手像个精密的小型操控台、开门、开窗、呼唤秘书、打开保险柜,都是他一手操控。她还发现他是个左撇子,写字的姿态很丑陋,左臂从胸前拐个弯,把左手基本围在里面,似乎倒着使劲,手推着走,把笔画用力推在纸上。他还有个怪癖,写字用蘸水钢笔,桌子右边搁着一个精致的日历牌加墨水瓶,他的左手斜着跨越桌面去蘸墨水,再跨越回来,回到纸上。彩彩和他谈话期间,他不断捺着椅子扶手上的捺钮,放人进来送文件,或到保险箱取文件,不断在文件上写一行字,或签名。彩彩忍不住上去把那个日历牌和墨水瓶挪到他左边,把一小套茶具挪到右边。再看看,觉得他坐得仍然别扭,从一个沙发上抽下弹簧垫,搁在他两只无知觉的脚下。他和她眼光不时碰一下,她便明白他的舒适度是否有所改善。
后来冯焕问她是不是照顾过瘫子。从来没有。可是学得挺专业的呀。这还用学?有的人学了好几年都学不会。谁这么笨?
冯焕没回答她。
她猜一定是他妻子。跟他认识的第二个星期,她的猜想被证实了。他的前妻是他出了车祸,瘫痪三年之后和他离婚的。他让她走开,别在他身边做个花枝招展的“殉葬品”,什么事也插不上手只是插手到他钱包里。他叫她走得远远的,自由自在合理合法地找个小白脸,别整天向他的生意对手或生意伙伴暗送秋波。
冯焕在面试彩彩的过程中,就在那间四面来光的巨大办公室里一面与她聊天,一面就把她的个人背景核实了。他把一个袖珍笔记本电脑打开,显视器竖在彩彩和他之间,却丝毫不妨碍两张面孔直面彼此。他说着自己的女儿,一个艺术体操爱好者和吃零食大王,每回他想见她都会被前妻大敲竹杠。谈话同时,他已经在网上搜索到了2002年全国散打比赛的女子冠军,名字果真是孙彩彩,点开果然看见照片上十九岁的大块头女孩满头大汗的脸,衣服的胸口还被对手撕扯了一个口子。在彩彩对他说起她家早先多么贫穷,姐姐偷果园的果子被打断小腿,她如何在那人回家的路线上设埋伏,要以腿还腿,结果被那人揍得全身的血差不多都从鼻子里流出来。在听她不紧不慢讲述的时候,冯焕已读了记者们对冠军孙彩彩的采访,她对一个记者说,小时候她的伟大理想可不是实现共产主义,而是把看果园的那个男人捶扁。冯焕笑了起来,彩彩停下叙述,问他是不是笑她胸无大志。这志向还小?实实在在地把一个大男人捶成扁的!他笑出瘫痪人深受局限的笑声。接下去,他问她退役下来为什么不当教练?挣得少啊。多少算少?一千多一点。这还少?听他这么反问,她不自在了,嘟哝说也不完全是图钱,全国各地比赛了几次,心野了,一个省份的散打队哪儿装得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