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歌苓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启明小说www.qmxs.net),接着再看更方便。
冯之莹打量着彩彩,问道:“你是谁?”
“我是孙彩彩。”她大大咧咧地说,“你爸爸回来,我转告他吧。”
“行,你转告我爸,我拿了全国艺术体操业余组的名次了——第六名!他答应我的礼物哪?!我取礼物来了。”
彩彩让她们等一等,她打个电话试试,看看冯总眼下在哪里。冯焕在电话里说:“我跟女儿天天通短信,她妈妈夹在中间干吗?准有大阴谋。告诉她们我在天津,谈事晚了今晚就住下。”
彩彩把谎话一字一字认真地转达,比真话还诚恳。等她们走了之后,她跟比赛场上被人窝囊地打败似的浑身燥热,情绪败坏。她站在电梯门口,电梯不锈钢的门成了竖在她面前的镜子,这么人高马大的身躯从今往后得装填多少谎话?一米七五、一百六十斤的女孩套在黑色西服里,越看越丑。
她走进小休息室,音乐把空间缭绕得烟云蒙蒙,把天窗筛进来的阳光软化了。冯焕熟睡在按摩床上,任凭按摩医师在他身上捶打揉搓。她跟按摩医师用眼睛打了个招呼。医师不知何故瞥了一眼横陈着的身体,从胸脯下搭了一块洁白浴巾。太阳是灰白的,浴巾下的身体死了一多半。
按摩医师结束了工作,在休息室里的卫生间洗手。彩彩站在外面,听他一遍又一遍地往手上搓香皂、淋水,再搓香皂,再冲洗,三番五次。彩彩突然把他刚才往那瘫痪者肉体上投掷的目光破解了:他厌恶他手下的病残的肉体,那不过是有着正常思维,准正常新陈代谢的尸首,可如此辛辛苦苦地搓洗他的一双手,一根根指头、手指尖、手指甲地清理,无非是想用肥皂泡和流动的水把那种给尸首按摩的错觉清除掉。
她把按摩医师送到走廊上。他摘下口罩要显老一些,有四十来岁,连头顶至脑后那块椭圆秃顶都比一般人的脸蛋显得白净。
“你不觉得长久瘫痪的人有股味道吗?”医师说。他明显地要在健康人和残疾人之间拉一条战线。
彩彩认为不管他离间她和冯焕的动机是什么,起因无非是被冯大老板得罪过,被冯大老板不当人过。冯焕拿人不当人的时候不少,对发型师、修甲师、按摩医师都一个态度:他们在他的空间里要么被当成会挪动的家具,要么就是有血有肉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