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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比比也说雷克坏,问她怎么坏,只板著脸掉过头去说“awful”他教病理学,想必总是解剖尸体的时候轻嘴薄舌的,让女生不好意思,尤其是比比这样有曲线的,九莉告诉她母亲认识雷克,就没说有事可以去找他的话。
有一天九莉头两堂没课,没跟车下去,从小路走下山去。下了许多天的春雨,满山两种红色的杜鹃花簌簌落个不停,虾红与紫桃色,地下都铺满了,还是一棵棵的满树粉红花。天晴了,山外四周站著蓝色的海,地平线高过半空。附近这一带的小楼房都是教授住宅。经过一座小老洋房,有人倚著木柱坐在门口洋台阑干上,矮小俊秀,看去不过二三十岁,苍白的脸,冷酷的浅色眼珠在阳光中透明,视而不见的朝这边望过来。她震了一震,是雷克,她在校园里看见过他,总是上衣后襟稀皱的。
靠里那只手拿著个酒瓶。上午十点钟已经就著酒瓶独饮?当然他们都喝酒。听说英文系主任夫妇倆都是酒鬼。到他们家去上四人课,有时候遇见他太太,小母鸡似的,一身褪色小花布连衫裙,笑吟吟的,眼睛不朝人看,一溜就不见了。按照毛姆的小说上,是因为在东方太寂寞,小城生活苦闷。在九莉看来是豪华的大都市,觉得又何至于此,总有点疑心是做作,不然太舒服了不好意思算是“白种人的负担”。她不知道他们小圈子里的窒息。
安竹斯也喝酒,他那砖红的脸总带著几分酒意,有点不可测,所以都怕他。已经开始发胖了,漆黑的板刀眉,头发生得很低,有个花尖。上课讲到中世纪武士佩戴的标记与家徽,问严明升:“如果你要选择一种家徽,你选什么?”严明升是个极用功的矮小侨生,当下扶了一扶钢丝眼镜,答道:“狮子。”
哄堂大笑,安竹斯依旧沉著脸问:“什么样的狮子?睡狮还是张牙舞爪的狮子?”
中国曾经被诮为睡狮。明升顿了一顿,只得答道:“张牙舞爪的狮子。”
又更哄堂大笑。连安竹斯都微笑了。九莉笑得斜枕在桌子上,笑出眼泪来。
有一次在安竹斯办公室里上四人课,她看见书橱里清一色都是《纽约客》合订本,不禁笑道:“这么许多《纽约客》!”有点惊异英国人看美国杂志。
安竹斯随手拿了本给她。“你要不要借去看?随时可以来拿,我不在这儿也可以。”
从此她总是拣他不在那里的时候去换,没多久一橱都看完了。抽书是她的拿手,她父亲买的小说有点黄色,虽然没明说,不大愿意她看,她总是乘他在烟铺上盹著了的时候蹑手蹑脚进去,把书桌上那一大叠悄悄抽一本出来,看完了再去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