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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军医,到我们这个鬼都不下蛋的地方,委屈你了。”温强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让李军医给握住了。
“叫我李欣就行——欣欣向荣的欣。”李军医说,“我还刚开始实习。”
营长笑着说:“下连队,不兴叫名字,连老兵都是军阶:王老兵、张老兵。”
这是临时成立的医治小组,头头是姓蒋的军医,三十来岁。他马上明白他们五个人中的李欣是这台戏的当家花旦,所以在一边说:“我们医院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小李这样的军医大学高才生挖到!”
其他几个女兵一老二少,老的是个护士,另外两个是十六七岁的护理员,属于玩心很重,去哪里逛逛都比原地待着好的小姑娘,一个比一个胖,知道下到连队一天三顿首长伙食,凭这一点也乐意下来。温强领他们在仙人掌森林小道上行军时,两个小女兵走在最前头,指着夕阳中姿态凶猛的一棵棵巨大仙人掌尖声咋呼,打着各种比喻,一旦比喻到什么不雅的东西,两人便交头接耳,然后放声大笑。
温强和蒋军医走在中间,一面向他介绍战士们的病情和伙食、饮水情况。傍晚时分气温马上下降,一阵阵风全是红的;细如雾的红土被扬起,不一会儿六个人脸上都是一层胭脂。温强回头看一眼李欣,她像是跟这个集体和这一趟任务没什么关系,小声哼着歌,东张西望地跟在五六步之外,也不好好看着脚下的路,走得高一脚低一脚,一双挺好的黑色皮凉鞋不时被红土埋住,又不时地出土,连军裤下半截都让土染红了。温强当“老铁”当了这么多年,开山掘土上千里,从来没见过红得这么邪的土地。
李欣自得其乐地哼唱着,声音很小,但哼得挺入味。温强没听过那个调门,似乎是外国歌曲。温强觉得有一点反感:这个女军医既然是如此想下连队,就别把自己弄那么各色,那么曲高和寡。后来温强把他记住的一小节旋律哼出来,连部的文书说那是个苏联歌曲,叫做《山楂树》,很多年前在大城市就流行过了。
医疗组到达的当天晚上,全连的人都知道那个女军医爱唱歌。再唱的时候是四个女兵一块儿唱的,但战士们马上就打听,谁是唱得最像远波的那个。四个女兵总是在洗澡房里唱。洗澡房是活动板搭的,没有水龙头,要靠战士们给她们挑热水和冷水进去,她们一人一个塑料桶,就着桶口往身上泼泼水罢了。这是个没有水的地方,打一百多米深才打出一口浅水坑,还是无奈地把它叫做井。这一坑水就是全体一百五十人的饮用水、洗脸洗脚洗衣水,周末才多一盆水,一百五十多个身子才能褪一褪红色泥垢。战士们现在心甘情愿宠着四个女兵天天浴洗。炊事班的人悄悄开玩笑,说女兵们再多住两天,就把全连人的蛋花紫菜虾皮汤给洗没了。还有更大胆的炊事员说,不如叫她们洗了澡别泼水,大家可以喝蛋花紫菜美人汤。温强听到“美人汤”,马上明白他们指的美人就是一个。每天白班的战士下了工,都躺在帐篷里的铺位上竖着耳朵,因为他们知道女兵们在晚饭前一定会洗澡,洗澡时一定会唱歌。她们一唱,他们就能把其他三条嗓门剔除出去,单单听那个像远波的歌声。他们很快发现,这歌喉不仅仅可以和远波相似,它和李谷一、郑绪岚、郭兰英都可以酷似。它可以千变万幻,愿意像谁就像谁。有一天这歌喉模仿起邓丽君来,也是酷似。
温强和战士们一样好奇:一个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美丽躯体里,怎么附着了这么多个不同的歌手?
第五天,战士们的神秘腹泻不仅没有痊愈的迹象,连两个十六七岁的卫生员也开始了。蒋军医跟温强说,他和李军医讨论了很久,是李医生突然打开了他的思路。她说这样绝无仅有的红土地也许含有什么稀有矿物,也许是那种矿物质导致了这种不紧不慢的腹泻。李军医建议把水和土送到省矿研院去分析,与此同时用卡车到营部去拉食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