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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到小李大夫和她未婚夫吵起来了。她想过一阵再结婚,等她实习期结束。”
温强想,这个女人要在她被迫安分守己之前再抓住一切机会彻底不安分一下。他同时想,好,好极了!现在有了个空隙,容他插一脚。插一脚就能占领阵地?他不知道。
傍晚他在等李欣,却又等来小方的电话。她说既然他取消了逛西单的计划,她就答应替一个女伴儿顶晚班。这一班她会从傍晚一直上到第二天清早。整个大楼都空了,水磨石走廊上过往的脚步是勤务员的,他们在取各办公室的空暖壶。他和李欣说好在他的办公室见,然后一块出门,去马路对面新开的四川小馆吃晚饭。他的办公室正对大门,他一面和小方说话,一面急得要把话机砸回机座,虽然满心在为小方鸣不平;小方真心喜欢他,小方和他将是天作之合的一对。这时他听见小方问他,愿不愿意晚上到总机房陪他值班;和她一块值班的两个女孩跟她说好,今晚她们去朋友家跳迪斯科,要到半夜才回来,她一个人顶三个人用。
温强等到七点半,等得天又黑又阴,李欣仍没来。他的满心渴望立刻变成满心仇恨;一个惹起别人妄想和渴望又毫不负责的女人!五分钟后,他已经来到小方的总机房门口。小方狂喜过望,眼泪都汪起来。她拿了一双拖鞋让他换,说机房里都得穿拖鞋。她的脸和眼睛把自己工作的重要性、神圣性大大地夸大了,因为他而夸大的。他的一双大脚四十四号,套着女孩们的拖鞋,前脚掌踩鞋底后脚跟踩地板,跟她走进去。
小方十分麻利快捷地插线,频频扭头对他伸舌头,眨眼睛,或者粲然一笑。她几乎要让他快乐起来,忘掉自己捧出尊严让那女人去践踏这桩悲伤事。
总机房像所有的女性重地一样,挂着明星年历,摞着《中国青年》、《大众电影》,椅背上搭着彩色羊毛衫,为了抵御夜间降温。有的总机台前,还竖着彩色塑料框的小镜子。温强一个大男人坐在这集体闺房中,感到异样的温柔。小方渐渐空闲了——越是接近深夜,接电话的频率越低。在越来越长的间隔中,他的断续翻阅转为断续闲聊。过了十二点,几乎没什么电话了,小方见他频频打哈欠,便拉他起来跳舞。温强怎么可能舞得起来?一个回合就回到椅子上,看小方认认真真地“一、二、一二三四,一、二、一二三四”。她不跳舞还算看得过去,一跳舞像一只大笨鹅,上下身脱节,四肢不知在忙些什么,忙得进退两难。这些村姑的单纯加上女兵的单纯的姑娘们一旦要走出军营,把社交扩展到社会上,都笨拙得令温强疼爱。并且这些突然之间脱下军装的女孩似乎觉得自己亏了:军营之外,世上已千年,所以就速成恶补,三教九流的打扮可以集于一身。华尔兹、探戈、迪斯科都跳得没什么大区别,全是“兵妹”风格。小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样伸头缩颈,浑身拐弯地舞下去非常危险,马上就要把温强舞跑了。跑了可能就一跑了之了。
一个电话救了小方,也救了温强。她一接电话就朝温强使了个眼色。“好的,外线来了。”然后小方指指插线板,狠狠地比划口型:“小李大夫!”她很淘的样子眨着眼,表示她进入了十分精彩的“监听三秒”。
她叫温强过去,把话筒飞快套在他头上:正好听见李欣说:“……你怎么诬陷好人啊!”那一嗓子音色很不怎么样,温强马上把耳机摘下来了。他突然感到一切都没趣。董向前刚死时,温强也得过这种“一切无趣”的病,好不容易康复。他快速地向小方告别。小方追到总机房门口,说:“哎!拖鞋拖鞋!”他两只脚还套着女式塑料拖鞋,已经走到门外。
“你被他俩吵架给吓着啦?”小方问道,小人儿为大人压惊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