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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叶成串儿地落下来,在阳光中颤抖着。它们不是绿色的。只有为数不多的叶子,分散在整个森林的海洋中,凸显出点点翠意,明亮而纯洁,刺痛人的眼睛。其余的树叶不是色彩,而是一片光亮,是燃烧在金属上的火,迸发出无边的火花。森林仿佛是一片光,懒洋洋地照射下来,便产生了这样的色彩。而绿色也冒着小小的气泡升腾着,浓缩成春天的精华。枝杈交错,弯向道路中间;地面上的斑驳光影随着迎风摆动的树枝在跳动,像是有意识地爱抚着地面。这个年轻人希望他不必去死。
他想,如果地球能呈现出这样的景象,他就不必去死。如果他能够听到的希望和谎言是一种有枝叶、树干和岩石,而非言语的声音,他就不必去死。可他知道,地球之所以呈现出这样的面貌,只是因为他一连好几个小时都没有看见人的迹象了。他独自一人骑着自行车,沿着一条被人遗忘的小径在宾夕法尼亚的群山间穿行,他以前从没来过这儿。在这里,他能够感受到对一个未经染指的世界的新鲜的好奇。
他还很年轻。他刚刚大学毕业——在一九三五年的春天——他想决定生命是否值得延续下去。他并不清楚这就是他心中的疑问。他并没有想到死。他只想在生命中发现乐趣、理由和意义——任何地方都没有人给过他。
他不喜欢大学里教给他的那些东西。在那里,他接受了大量关于社会责任感、关于服务和自我牺牲的人生等观念。每个人都说那是美好而令人鼓舞的,只有他感觉不到这种鼓舞。他什么也没有感觉到。
他无法说出生活中他所向往的东西。在这儿,在这蛮荒之地,他感受到了他向往的东西。可是,他并没有怀着健康动物所拥有的快乐来面对大自然——将它作为得体和最终的背景。他是以一个健康人的快乐来面对它——把它作为一个挑战,作为工具、手段和材料。所以他感到愤怒——他竟然只能在这荒郊野地才能寻找到那份狂喜。等他回到人们中间、为人类工作时,那种强烈的希望感就得随之失去。他觉得这是不公正的。人类的作品应该属于一个更高的阶段,应该是对人的天性的改良,而不是退化。他想去爱他们,想去敬仰他们,可是他却害怕他路途中会碰到的第一座房子、弹子房和电影海报。
他一直想作曲,他无法用其他东西来定义他的追求。他告诉自己:如果你想知道那是什么,就听听柴可夫斯基第一协奏曲的最初几个乐章,或者拉赫马尼诺夫第二协奏曲的最后一个乐章。人类并没找到合适的语言或行为或思想来形容,可是他们找到了音乐。让我用地球上人们的一个举动来看它,让我看着它变为现实,让我看看对那个音乐的诺言的回应。不是奴仆,也不是那些役使奴仆的人;不是祭坛,也不是牺牲品;而是最终的、完善了的,无邪的痛苦。不要帮助我或者伺候我,就让我看一次,因为我需要它。不要为了我的幸福而工作,我的兄弟们,让我看到你们的幸福,让我看到那是可能的,向我展示出你们的成就,而了解这些也将赋予我追求幸福和成就的勇气。
他看见前方有一个蓝色的洞,在那里,路在山顶到了尽头。那一片蓝色就像一湾碧水在绿色的枝叶之间展开。他想,如果我走到边沿,看见只有远处的蓝色,只有铺满天地间的天空,那会很可笑。他闭上眼睛,继续往前走,暂时推迟了那种可能性,给自己许下了一个梦。有几次,他相信自己走到了那个山脊,睁开眼睛,看到了山下天空的色彩。
他的脚触到了地面,中止了他的运动。他停下来,睁开眼睛。他站着没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