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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婶住的是一趟平房中的最西头一间,前后有窗,院墙矮矮趴趴,防得了鸡鸭猪狗,防不了穿房越脊的贼人。但七婶家穷,曲水镇民风淳朴,寻常也没人到她家来偷东西。
锦书在外面围着七婶家转圈,心怦怦跳,脑袋里嗡嗡作响,思维和肌肉像是一起僵住了,数九寒冬,却出了一身透汗。前前后后转过十来分钟,没发现什么可疑迹象,估计七婶已经藏好钱和东西,就模仿武侠片里武林高手的模样,吐纳几次,调匀呼吸,拍一拍胸口,告诉自己千万要镇定,然后若无其事地走进屋去。
却见七婶端坐在卧室里的藤椅上面,表情严肃,脚下摆着那只编织袋,敞开口子,露出里面满满的冻肉,冻肉上放着那沓钱。锦书见七婶的阵仗是要跟自己摊牌,猝不及防,心里又慌乱起来。
七婶拍拍身边的椅子,示意锦书坐下来,和她膝盖顶着膝盖,手拉着手。七婶端详锦书的俏模样,那张略嫌稚嫩的脸上透出让人又爱又疼的倔强。她轻轻叹气,心中百感交集。
“锦书,别怪娘太直接,娘今天必须跟你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这是七婶在近两年里,第一次称呼锦书的名字而不是喊她闺女。七婶的手语并不好,许多词语要边比画边琢磨,实在想不出,就用其他词语代替,所以她的“语速”很慢,“娘疼你,明白你的苦心,也佩服你做事的执拗劲头。这几年里娘常想,咱们这是上辈子修来的缘分,比亲娘俩还亲,不管你是为啥扑奔我来的,只要娘能做到,哪怕要了我的老命娘也乐意。你去上大学,娘天天想你,怕你冷了热了,怕你吃饭不应时,怕你读书辛苦,怕你的小身板吃不消。娘一个又聋又哑的孤寡老太太,你能图啥呢?你不说娘也知道,你是冲大军来的,”——大军是黑毛的乳名,“这些年来找大军的人可真不少,干啥的都有,想啥法子的都有,都想跟娘要人。娘不知道大军干了啥坏事,惹下这么多仇家,不过娘知道,他干的坏事一定不小,怕是杀头的重罪。”
“刚才咱娘俩出门这工夫,是大军回家了,钱和肉都是他带来的。他每年都来家看我两回,或者年三十,或者初一,或者八月十五,没有一定。大军是孝子,哪怕他犯了滔天大罪,他都是我儿子,是娘的心尖尖,要想让我亲手把他送进深牢大狱,甚至送上断头台,就算杀我一千回,也绝不可能。
“何况,娘也压根儿不知道他藏在哪里。这是实话,他虽然年年回来,但是从来不和我照面,每次都是把东西撂下就走。娘有七年没看见他了,对他现在的情况知道的还没有你们多。
“娘也问过自己,你和大军都是我的孩子,一个闺女,一个儿子,哪个更亲?没法区分,手心手背一样亲,打断骨头还连着筋。谁要是敢动你一个指头,娘就跟他拼老命。可是要为了你把大军豁出去,娘也狠不下这颗心。锦书,你现在就收拾收拾回家吧,今年别陪娘过年,以后也别再来了,咱娘俩的缘分就算到此为止。我帮不上你,没有脸面白得你这个闺女。”
七婶是个精明人,见锦书进屋后的反应,就意识到她早看见了厨房里的东西。她知道锦书家里只有个亲妈,却年年来陪她过年,这是多大的牺牲,多大的决心,大军一定把人家害惨了,才让这小姑娘横下心来做这事,不逮到大军不罢休。七婶愧对锦书,可是正如她所“说”的,要她亲手把大军交出去,简直是痴心妄想,哪怕刀架在脖子上她也做不出,把她千刀万剐她也不会屈服。既然陷入两难境地,还不如干脆了断和锦书的缘分,不给她丁点儿希望,她将来也就不会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