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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诺门把他解剖过的死老鼠摆在我的午餐纸袋里。我一气之下将他的打字机藏匿在房东太太的储藏室里,让他在急于赶交专题的时候找不到打字机。这还是韩战期间,也是麦卡锡以共产党的红帽子戴在各人头上的时候,诺门和亚瑟说我已近中年,还在研究美国地方政府的组织,必为中共派来的间谍无疑。通常诺门做侍者下班迟时我们托他在街上带回各样小食,也有时他来电话询问要不要带。他给我电话时,总是变更音调,装腔作势地说:“这是联邦调查局FBI。”几经如此,我们也不以为意。不料一日真的联邦调查局要来住处询问我,他开口也说:“这是FBI。”
我只以为这是诺门的顽意。于是带笑地说:“诺门,这次你真的扮得好,我建议你去好莱坞演电影。”
对方还在否认他在开玩笑。我虽然已听出不是诺门,还是不信为真,只说:“不管你是谁,你真的装扮得妙。”这位联邦侦探没有旁的办法,只好念着档案上我出生年月日和父母姓名,这才使我相信确系弄假成真。幸亏以后他亲来访问只涉及我曾任职于东京一家进出口公司的关系(这家公司曾与大陆做生意),无关大局。只是使我吃了一惊。事后埋怨诺门与亚瑟,怪他们以政治关系开玩笑。
可是毫无用场。有时他们也称我为柴那门(Chinaman)、毛派(Maoist)、“中国之自由公民”(Free People of China),我一提及我曾在国民党的军队里任下级军官,他们又说我属于“蒋家帮派”(Chiang Kai-shek junket),必定钱多(loaded)。和他们辩论无益,只有替他们取小名以作对抗。
圣诞节刚要来临,贴邻的门前装饰一对木质大蜡烛,上装电灯泡有如火焰。我们经过门前的时候,林提议:“让我们摘下他的灯泡。”
诺门说:“把它整个搬过来。”(Let's take the whole thing.)
于是我们七手八脚,把假蜡烛的电源截断,将一对全部搬过来,安装在六〇六号门前。又找到一条电线,接通电源插座,使门前光照着辉煌。亚瑟说:“这一套来得好,我好久没有过。”(This is a good one, I haven't had it for a long time.)又经过一昼夜之后,邻居先生才发觉门前的装饰不翼而飞,只离原处不过十码,他虽然带笑地取回物归原主,却也告诉菲史太太,他们几乎报警,如果一经过警察局则成刑事。
看来东安街六〇六号是外国学生学习美国俚语的良好场所。以上如是开玩笑或做事没有实际的目的为“只跳一跳”(Just for the kicks.)。睡觉乃是“倒进袋子上去”(Hit the sack.)。洗手间称为“屎屋子”(shit-house)。我们同屋之人每隔数天必听到彼德以他的宏大肺量叫着:“这是谁?把屎屋子熏得臭气冲天!一定是肠肺都烂透了!(rotten to the core)”我就告诉他:我们中国人也有一段粗俗的俚语,是为“自屎不嫌臭”。
又直到以后我在暑假做小工才知道美国工头(foremen)很少会严辞厉色地责备下属,即有警告申斥,也以笑谑的方式让场面轻松。如此看来,由来已久,与我们做学生时的习惯相贯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