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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当尼克松再次竞选,涉及水门事件,奥林匹克竞技在慕尼黑举行,发生巴勒斯坦恐怖分子进入选手村绑架以色列选手时,我已实现李约瑟之五年计划,全家横渡大西洋,卜居于古色古香之剑桥。李公给我的指示则是他的书籍档案之中有无数资料涉及中国历史与科技的关系,我不妨全部翻阅一遍。他的宗旨乃是“不让一块石头不翻转”(leave no stone unturned)。这对我而言当然是绝好的读书机缘。我对他惟一的交代乃是每星期六下午陪他往剑河河畔散步,讨论读书心得。当日没有看出:如此安排日后对我著书大有裨益,远逾于我对《中国科学技术史》的贡献。
<h4>喜居领导地位 爱排场</h4>
然自1966年(我和他开始通讯之前一年)始,李约瑟为凯思书院(Gonville and Caius College)之院长(Master)。剑桥大学的体系,本身可算国立,爱丁堡公爵为名誉校长,校本部也由国家预算开销,可是大学只主持教室演讲、统筹考试、委任教授、颁给学位文凭。其他管理事项概属此间之三十个书院。书院可算私立,各有其基金,其创建远者已数百载,近者乃本世纪产物,各悬挂其院旗院徽,个别之私人教堂更不可少,当然也各有其传统与章程,凡学生入剑大,概由书院申请录取。因此书院具有宿舍餐厅、图书室及运动场所,也维持纪律,主持个人教读。院长每周与院自治会(college council)集会一次,他享有院长官邸(Master's Lodge),不仅厅房俱全,而且有男女佣工、厨师、园丁侍候。
李公对访问者言及,他做院长担当了不少枯燥冗长的工作,也见于《纽约时报》的讣文。我想这只半系由衷之言。院长对外接待宾客,对内主持仪节宴会(凡研究员[fellows]每学期必被邀一次,一般学生三年之内最少被邀宴一次,教职员也经常饮酒聚餐,由院长以拉丁文作颂词)。李公喜居领导人地位,爱排场。他做院长期间正是全世界学生造反期间,但是他连续的被选连任,并且在法定年龄外得破例连任两次,必有他掌握着年轻人的魅力,也不能与他左派的声名无关。所以我不能想象此公对做院长全无兴趣,只是院长是一个专任之职位,十年时间确是耗用他不少可以做研究工作的精力。
我自1972年秋天和他见面后不久即称他为Master,这倒是门徒对老师之尊敬,以后也为格尔及杰佛逊沿用,垂二十年。
老实说,我初入凯思书院时觉得非常孤单,也非常畏怯。此间人士外表非常轻松随便,可是处处都有成规,又无人详细指点,故不知成规在什么地方,也不知何处的洗手间我能用,何处不能用。一方面即门房(head porter)也一身哔叽服装,须发修饰,态度文雅,大有权威模样;对面来的一位有博士学位之专家却又开领敞袖,手挽头盔,似乘机车而来,反具劳工色彩,见面时亦不知如何招呼或索性互不理睬。而且他们在大大小小会议全部人员袍服登场,这已经令人眼目昏淆,而这时期最令人害怕的还是李约瑟本人。
李公平日在院长书房工作,在二楼,我只去过一次,内中只有少数现用参考书籍。另有研究员书房二间,分别标明K-1及K-2,每间约十八英尺见方,K-1所容纳为社会科学书籍与一般参考资料,二十四史及李自己所著书也容纳在内。这一年内,K-1成了我的书房,对面K-2所置多自然科学书籍,为他的书伴鲁桂珍博士所用,桂珍这时在帮助他完成《科技史》中的医药部分,有时李公也往K-2和她对着古籍商讨。
当李博士交给我K-1的钥匙的时候,他尚没有言明,后来从桂珍处听到钥匙绝不能遗失。如果遗失学院内的一把钥匙,则整个庭院的门锁都要重换,可能花费数百镑。我的性情不能在斗室内长坐,几十分钟后必往庭院,或用洗手间,或只是闲步侧面观察旅游者。(凯思书院每日总有旅游团体一二十人一群的来观光,一望即知属于不同的国家或地区,本身即是有趣的观察之对象。)也不愿来去每次锁门用钥。每在早上进室之后,即将弹簧锁上弹簧扣住,原来此亦是这种锁钥设计之妙,可以暂时废而不用。不料这也犯规矩,鲁博士告诉我,弹簧锁不能扣上,因为进时扣上,出时忘记放松,锁钥形同虚设,非此间法度。自此之后,我每一进室即把自己锁入K-1,以后再进出三五次,免不得用钥匙三五次。
这还不算,李约瑟也偶尔来K-1查考资料,我知道他手中总是挟有书籍文稿,既听得门上钥匙转动,不免跳离坐椅前往帮他开门。只是这样也犯禁忌。原来李公规矩:凡读书必集精聚神,不顾侧右。他自己既有另一钥匙,又何必我来协助?要是一见面即起身问好,家人无恙,国事如何,那又如何能在每一小时充分地利用到六十分钟?以后我从侧面观察:他和桂珍每日开始工作都很晚,不到九时半或十时不开工。一动手之后即再不放松。固然下午的茶点也很重要(我未被邀入,因为不属于他们的时间集团),但也不超过二十分钟,以后即工作至深夜。如果工作八小时,即有如机器开动持续八小时。
<h4>律己及治学皆甚严谨</h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