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伦威尔 (第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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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辟之后,克伦威尔之尸体被剖棺揪出,与其他尸体二具悬吊示众六小时后又将首级割下。尸体就地草率地掩埋,头颅仍签在有铁尖之长木之上。以后不知如何此头颅流入私人手中,也曾多次被当作古董买卖。迟至1960年才由剑桥大学苏遂丝学院(Sidney Sussex College)收得,今日埋葬在该书院教堂之旁,因1616年至1617年克伦威尔为书院之学生也。
所以克伦威尔无从“盖棺论定”似有历史渊源。不仅历史家前后二十年对他的观点可能改变,有如艾诗立博士者,即我们稍不留心,亦可以在一篇文字内,混淆两种不同的看法。从近距离的观点看来,我们很难对克同情,更用不着说发生好感。他自称因宗教自由发难,可是他掌权之日,虽保障教友会及犹太人之信教自由,其恩泽不及于天主教及英格兰教堂的信徒。当日激进分子之平均主义者(Levellers)要求自由,他曾很轻蔑地说:“他们有呼吸的自由。”他的军士将平均主义者的传单摆在军帽之上,他命令取下,并且当场枪毙不应命的军士一人。他也曾说:“这里需要一个贵族(nobleman)一个士绅(gentleman)一个小自耕农(yeoman)和一个庄稼人(husbandman)。此乃事理之当然。”
克伦威尔之民国,对内对外用兵几乎无日无之。在内战时纳斯比(Naseby)一役,他的部下即曾杀俘。他的进兵于爱尔兰,更是残酷少恩。他曾向与英国同为新教的荷兰宣战,也曾与信奉天主教的法国结盟,而向另一个天主教的国家西班牙宣战。
克为护国公时,自奉并不菲薄,而极奢华。他除了传位于子之外,几个女儿也与他的将领联姻,声望显赫。他部下也有好几位将领则因内战起家成为大地主。
此人既已身败名裂,照理应为英国人唾弃。可是1899年为克伦威尔三百年生辰,英国议员发起为克伦威尔铸铜像,今日此像尚卓立而面向议会广场,较若干国王之铜像更为雄伟。20世纪的作家赞扬他伟大的更不仅只艾诗立,有如贵族女作家法塞尔(Antonia Fraser)1973年所作克传也是畅销书,即在结论里写出:“他的伟大,无法否定。大凡了解他的人,是友是敌,不会打算褫夺他这品质。”
其所谓伟大,乃是应付当日艰难局面不顾局部矛盾之气魄。这也只能从长远的历史中看出。英国当日从一个中世纪的组织蜕变而为一个现代国家,不仅政府的功能与职责未备,即社会的基层组织亦未改组就绪。因之才产生了一个多数人“既不能令又不受命”的局面。克伦威尔并没有解决当日的问题,他只重新创造了一个高层机构,推翻了斯图亚特王朝所提倡的王权神授说,而使整个组织改变方向。1660年的复辟,表面上一切复原,而实际上查理第一与查理第二所戴王冠业已变质。以后还要经过几次的改变,最重要的乃是1689年的光荣革命,才巩固了议会至上,民主制度能在王冠之下繁荣的趋向。克伦威尔不能在17世纪推行今日之自由平等,看样子他也无意作飞越3世纪的改革。可是倒因为他胆敢向历史前猛进一步,今日之政教分离、普及性的民权和自由平等才能进一步逼一步,在事实上成为可能。历史家称扬他的伟大,只此而已。这当然不是说他所作所为完全功德无亏,而更不是一切都应当为今人效法。
1990年12月22日《中国时报》人间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