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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昆明向南的铁道只通到碧色寨。南到国界线还有徒步三日至五日之行程,所有路基、桥梁、山洞都因防备敌军入侵全部破坏,我们找到了村庄里一家空着的楼房,就展开自己的油布棉被在楼板上搭地铺,也没有适当的衙门和问讯处可以打听消息。到第二天上午总算运气好,在街上遇到好几位军官军士,他们的袖章带橘红色,上有“还我河山”四字,于是我们才知道十四师的“同志”已近在咫尺。往前打听,才知道师部现驻平坝,尚有三日之行程。这些同志乃是奉师部命令,接运军中所需之食盐。这盐由滇西南之井水煎成,以两尺半的直径、八至九寸的厚度塑成像轮胎样的盐巴,下用草绳托束,摆在骡马的木制鞍驮之上,每驮两个,左右均衡的对称。我们和带队的中尉排长接洽,希望和他们一同去师部,沿途也吃他们所煮米饭,由我们照数付费这一切都无问题。只是我们三人都有一包随身行李,内盛棉被和鞋袜及换洗衣服,另需一匹驴子驮载,也需要“老大哥”中尉排长的周济,只是还不知如何启齿,只先向当中的一个军士探询可否。
可是迎头就遇到他的一盆冷水。
“分一匹驴子给你们?天老爷,那他如何会肯?”
原来所有的驴子,全系在村庄里征发而来,也经过当地保长甲长的指派,必要时还是由我们同志老大哥派遣枪兵到场威逼,好容易聚到二十八匹,刚好应付所要运送的盐巴和食米。他们官兵的行李,则只有每人一张毛毯或一张油布,已铺盖在待运盐巴之上,当作防雨之用。被征的农户,也派上六七个人和这驮马队同行,以照顾自己及邻舍的驴子,还负责回途的各归原主。我们也不知道他们费了多少时日,才组成如是的一个队伍。这时候要他们抽让一匹驴子给我们用,不待明言,也自知不近情理、不合分寸了。
于是摆在眼前的出路只有两条:一是将行李展开,折肩扛摆在自己身上。我们虽然在军校受过全副武装行军的训练,只是看到滇南山地,不能自信仍然可以在此间同样的施展如此之伎俩。另外的办法则是将所有行李一并抛弃,徒手而行。可是弄到自身孑无一物,也令人踟蹰,首先就不能想象今夜如何得以成眠。
正在彷徨不知所措之际,给我们泼冷水的军士突然来临,他告诉我们李排长已替我们找到了一匹驴子,他要我们赶快到村前茶馆去,他们的驮队快要出发了。
我们看到这驴子的时候,也不知心头是何滋味,是惊喜,是失望,还是诧异?第一,这驴子的背脊,还不及我们腰部之高。第二,当我们把行李摆在驴背上的时候,它能否有力驮载其重量不说,起先它的四只脚就好像不能平衡,一直要挣扎两三步才能站得平稳,它没有当场倒下去也是万幸了。第三,这匹驴子不由其他农夫看顾,赶驴的不止一人,而是一个老头子和一个小孩子,他们也不照顾其他的牲口。
以后想来,这驴子可能尚未成年,平时只在村里近距离担载轻物。赶驴的人好像祖孙二人。他们家里还有什么人,我们无法猜及,多年之后,这问题尚在我忆臆之中。只是很显明的,他们不应当被征派而被强迫拖来。本来运盐的李排长也可以打发他们回去。不巧适值三个军官候补生要到师部报到,因此这祖孙二人和他们四肢像牙签的牲口,也只好勉为其难和着我们一同为抗战服务了。
刚一上道,我们五个人和一匹驹驴就开始落伍,这老头子也不断地叹气。起先我们还从山底看到驮运队在山腹的树林里或隐或显,后来整个行程之中就只有我们这一小队,单独在后蠕蠕而行。有时行程进入一段溪流之中,整个道路就不见了。各人只好涉足于河床之内步行好几百尺,也不知在什么地方可以重新接上对岸的道路。我们几次三番寻找之余,才发觉灌木丛中带有盐花的痕迹,必是驮运队经行之处。如是支吾到天黑,才在一个山顶上找到了驮马队的宿营地,乃是一所庙宇。吃过饭后我们埋头就睡,到第二天早上醒来,才发觉赶驴的老头子和小孩子已在半夜时分带着他们的驴子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