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影响了我的写作 (第2/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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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写作还在继续,接下去我要写的开始和这篇文章的题目有点关系了。我经常感到生活在不断暗示我,它向我使眼色,让我走向某一个方向,我在生活中是一个没有主见的人,所以每次我都跟着它走了。在我十五岁的时候,音乐以简谱的方式迷惑了我,到我三十三岁那一年,音乐真的来到了。
我心想:是生活给了我音乐。生活首先要求我给自己买了一套音响,那是在1993年的冬天,有一天我发现自己缺少一套音响,随后我感到应该有。几天以后,我就将自己组合的音响搬回家。那是由美国的音箱和英国的功放以及飞利浦的CD机组织起来的,卡座是日本的,这套像联合国维和部队的音响就这样进驻了我的生活。
接着,CD唱片源源不断地来到了,在短短半年的时间里,我买进了差不多有四百张的CD。我的朋友朱伟是我购买CD的指导老师,那时候他刚离开《人民文学》,去三联书店主编的《爱乐》杂志,他几乎熟悉北京所有的唱片商店,而且精通唱片的品质。我最早买下的二十来张CD就是他的作为,那是在北新桥的一家唱片店,他沿着柜台走过去,察看着版本不同的CD,我跟在他的身后,他不断地从柜子上抽出CD递给我,走了一圈后,他回头看看我手里捧着的一堆CD,问我:“今天差不多了吧?”我说:“差不多了。”然后,我就去付了钱。
我没有想到自己会如此迅猛地热爱上了音乐,本来我只是想附庸风雅,让音响出现在我的生活中,然后在朋友们谈论马勒的时候,我也可以凑上去议论一下肖邦,或者用那些模棱两可的词语说上几句卡拉扬。然而音乐一下子就让我感受到了爱的力量,像炽热的阳光和凉爽的月光,或者像暴风雨似的来到了我的内心,我再一次发现人的内心其实总是敞开着的,如同敞开的土地,愿意接受阳光和月光的照耀,愿意接受风雪的降临,接受一切所能抵达的事物,让它们都渗透进来,而且消化它们。
我那维和部队式的音响最先接待的客人,是由古尔德演奏的巴赫的《英国组曲》,然后是鲁宾斯坦演奏的肖邦的《夜曲》,接下来是交响乐了,我听了贝多芬、莫扎特、勃拉姆斯、柴可夫斯基、海顿和马勒之后,我突然发现了一个我以前不知道的人——布鲁克纳,这是卡拉扬指挥柏林爱乐乐团演奏的《第七交响曲》,我后来想起来是那天朱伟在北新桥的唱片店拿给我的,当时我手里拿了一堆的CD,我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张,结果布鲁克纳突然出现了,史诗般叙述中巨大的弦乐深深感动了我,尤其是第二乐章,使用了瓦格纳大号乐句的那个乐章,我听到了庄严缓慢的内心的力量,听到了一个时代倒下去的声音。布鲁克纳在写作这一乐章的时候,瓦格纳去世了。我可以想象当时的布鲁克纳正在经历着什么,就像那个时代的音乐正在经历的一样,为失去了瓦格纳而百感交集。
然后我发现了巴托克,发现了还有旋律如此丰富、节奏如此迷人的弦乐四重奏,匈牙利美妙的民歌在他的弦乐四重奏里跳跃地出现,又跳跃地消失,时常以半个乐句的方式完成其使命,民歌在最现代的旋律里欲言又止,激动人心。巴托克之后,我认识了梅西安,那是在西单的一家小小的唱片店里,是一个年纪比我大,我们都叫他小魏的人拿给了我,他给了我《图伦加利拉交响曲》,他是从里面拿出来的,告诉我这个叫梅西安的法国人有多棒,我怀疑地看着他,没有买下。过了一些日子我再去小魏的唱片店时,他再次从里面拿出了梅西安。就这样,我聆听并且拥有了《图伦加利拉交响曲》,这部将破坏和创造,死亡和生命,还有爱情熔于一炉的作品让我浑身发抖,直到现在我只要想起来这部作品,仍然会有激动的感觉。不久之后,波兰人希曼诺夫斯基给我带来了《圣母悼歌》,我的激动再次被拉长了。有时候,我仿佛会看到1905年的柏林,希曼诺夫斯基与另外三个波兰人组建了“波兰青年音乐协会”,这可能是世界上最小的协会,在贫穷和伤心的异国他乡,音乐成为了壁炉里的火焰,温暖着他们。
音乐的历史深不可测,如同无边无际的深渊,只有去聆听,才能知道它的丰厚,才会意识到它的边界是不存在的。在那些已经家喻户晓的作者和作品的后面,存在着星空一样浩瀚的旋律和节奏,等待着我们去和它们相遇,让我们意识到在那些最响亮的名字的后面,还有一些害羞的和伤感的名字,这些名字所代表的音乐同样经久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