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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把这些聪明美丽的女子称为“婊子”,在他们的文化体系中把她们定义为天底下最肮脏最下贱的生物。她们被摒弃于正常社会之外,活着没有尊严,死了只能葬在孤坟野岗。人们说,这些女子是“无耻之尤”,是罪恶的源泉,她们的去处只能是十八层地狱,天厌神弃,永世不得超生。
冬季
在男权主义凛冽肆虐的季节,女性如同选错了时序的鲜花一样无法逃避憔悴凋零的命运。男性社会按照他们的需要,野蛮地肢解了女人的天性。这是一种目的和手段都极其野蛮的手术。
女人不许爱美。这句话听起来如同让太阳不许发光,树木不许结果一样的荒谬,然而它却成了女性宪法中的纲领性条款。女性如果把自己打扮得千娇百媚,花明雪艳,主动向外界展示自己的性魅力,其目的显然是为了招蜂引蝶,后果不堪设想。对有些女性来说,漂亮本身就是罪过。《红楼梦》中的晴雯之所以被逐出大观园最终郁郁而死,正是因为她雪肤花貌,体态风流。且看王夫人对她的评价:“我看不上这浪样儿!谁许你这样花红柳绿的妆扮!”红颜薄命,正是男权社会制造的一个无比乖戾的矛盾。为了满足社会标准,女性只能把自己打扮得远离性感,远离“女人味”,以表示自己心中没有欲望,不会给社会秩序造成危险。那位举案齐眉的模范女性孟光之所以被树为千古楷模,重要条件之一即是她本身没有女性魅力,据史书记载,她“肥丑而黑,力举石臼”。“丑妻近地家中宝”,只有这样的女人才能让男人百分之百放心。
女人不许发展自己的能力。她必须安守第二性的位置,和男人保持能力差距,以确保男性的优势地位不受威胁。按照班昭的标准,女人不要“才明绝异”,只要规矩老实,安静本分,即为有德;不要“辩口利辞”,只要言语礼貌,不出秽语,便是“有言”;不必工巧过人,只要专心纺织,能洗衣做饭,便是“有工”。而吐辞流盼,言语动人,分明是不安分的征兆;读书习字,吟风弄月,则绝对是“败家的根本”。完美女人的三条标准是文盲、口讷、体力好能干家务活。这更像是奴隶的标准。
女人不许有性要求,在性的问题上,稍稍主动,就是淫荡。夫妇之间的性生活只能是为了完成继祖承宗的大业而不得不为之,除此之外,能够节制,就应当尽量节制。男人可以以各种借口放纵自己,就像《红楼梦》中的贾琏,与人通奸被捉后,贾母也为他开脱:“小孩子们年轻,馋嘴猫似的,那里保得住不这么着。从小儿世人都打这么过的。”女人们仅仅有这方面的念头,便是了不得的大事。王夫人因春色荷包而审问凤姐时,那神情如同天塌地陷了一般。王夫人本人自从有了宝玉之后,便只好整日吃斋念佛,以此来压抑自己的性冲动,打发一个个漫漫长夜。按M.E.斯皮罗的理解,东亚家庭中,母亲那臻于极致的强烈母爱正是性挫折的一种升华。正派女性,理应在性压抑中度过一生。
女人不能有自己独立的人格和利益。她们必须根据公婆和丈夫的要求来调节自己的心态和立场。夫在从夫,夫亡从子,她们的使命便是服从忍让,随时随地准备做出牺牲,甚至是牺牲自己的根本利益。最贤惠的女人会主动提出为丈夫纳妾,甚至会瞒住丈夫偷偷地觅来美妾献到丈夫面前,如同《浮生六记》中的芸娘那样。
一个女人按照上述要求去做的结果无疑意味着自我毁灭。几千年来,这片土地上一代代女性就是按此标准被制造成愚昧、麻木的良家妇女和心理严重扭曲的贞节烈妇。无数蕴藏着才华的生命活得如同灰尘,没有任何色彩。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一个书香门第中的漂亮女孩儿,自幼聪颖异常,通过自学读书识字,而且喜爱读诗。十二岁的一天夜里,女孩面对当空皓月,作了一首七绝,文笔流畅,颇有才思。女孩天真地把这首诗送给父亲看,这位知识分子父亲读后却忧从中来:他从这首诗中看出这孩子感情丰富,将来必是多情种子,而且天生丽质,难免不给家里酿成“不才之事”。即使出嫁,也不能指望她如同那些“无才便是德”的蠢妇一样安分守己。为了防患于未然,这位有远见的父亲干脆为女儿削去头发,送入尼庵,去和青灯古佛伴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