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侈的厕所 (第2/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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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新的行为准则,也是现代社会对人的自我越来越扩张后的一个小小的限制行为,对于中国人显然是有益的,因为我们至今还没有完全明白这样的道理,就是自己不想要的东西也是不可以随便扔掉的。就像随地吐痰一样,绝大多数的在大陆的中国人还保持着这样的习惯。
应该说,厕所的历史表达了人类如何自我掩盖的历史,使厕所成为建筑物,并且将“男士”与“女士”一分为二,是人类羞耻感前进时的重要步伐,人们就是从那时开始知道什么应该隐藏起来,什么时候应该转过身去。与此同时,人们也对生理的行为进行了价值判断,进食与排泄,对于生命来说是同等重要,可是在人们的观念中却成为了两个意义绝然相反的事实,前者是美好的,而后者却是丑陋的,这是让生理的行为自己去承担各自在道义上的责任,其结果是人们可以接受拿着面包在街上边吃边走的事实,却无法容忍在大街上排泄着行走。
正是这样,上厕所的行为便作为了个人隐私的一部分,它是不公开的行为,是悄然进行中的行为。然而厕所一旦变得奢侈之后,也就使上厕所成为了公开化的行为,因为它进入了消费的行列,确立了自主的买卖关系。这样一来,使上厕所这个传统意义上的隐秘行为也进入了现代社会仪式化的过程,不管人们的膀胱如何胀疼,上厕所之前必须履行一道手续,就像揭幕仪式上的剪彩或者凭票入场那样,上厕所的行为不再是一气呵成了,它必须中断,必须停顿一下,履行完一道手续之后才能继续下去。
这里的中断和停顿,使上厕所的行为突然显得重要起来,人们注意到自己是在消费,是在做一件事,是在完成着什么,而不是随便吐了一口痰,丢掉一张废纸,甚至都不是在上厕所了。一句话,行为过程中的停顿恰恰是对行为的再次强调,停顿就是仪式,而进行中的仪式往往使本质的行为显得含糊不清,就像送葬的仪式或者是结婚的仪式,人们关注的是其严格的程序,是否隆重?是否奢侈?而人们是否真正在悲哀,或者真正在欢乐,就显得并不重要了。奢侈的厕所使人们在心里强调了厕所的重要以后,又让人们遗忘了自己正在厕所中的行为。当一个人从外形气派,里面也装饰得不错的厕所里出来时,他会觉得自己没有去过厕所。
因此从根本上来说,厕所逐渐奢侈起来是商业行为延伸和扩张之后的结果,也就是说这些在建筑形式上推陈出新的厕所不是为了向人们提供美感,虽然它们顺便也提供了美感,同时它们更多地提供了意外,总之它们提供的只是形式,而得到的则是实质,人们向它们提供了纸币和硬币,这正是厕所奢侈起来的唯一前提。毕竟它们不是油画中的静物,而且街道与胡同也不是画廊。就像世界公园、民族村之类的建筑,这些微缩景观真正引人注目的不是建筑本身,而是游客接踵而至时的拥挤情景。
厕所在建筑上越来越出其不意,倒是这个时代崇尚快感,追求昙花一现的表达,它和同样迅速奢侈起来的饭店以及度假村之类的建筑共同告诉人们:在这个时代里,一个行为刚开始就已经完成了,一句话刚说出就已经过时。
这些本来是最为卑贱的建筑突然变得高贵起来,而这一切似乎是在一夜之间完成的。今天,人们经常看到在一些陈旧的住宅区里,厕所显得气派和醒目。在那里,人们居住的房屋,人们行走的街道显得破旧和狭窄,从远处看去就像是一堆灰尘那样,倒是厕所以明亮的色彩和体面的姿态站在中间,仿佛是一览众山小。起码是在建筑上,厕所有足够的理由傲视着这些灰暗的风尘仆仆的住宅。
这里面出现了一个完全颠倒了的事实,那就是应该体面和气派起来的住宅仍然摆脱不了破旧的命运,而本来就是破旧的厕所却是迅速地奢侈起来了。住宅对于所有的人来说意味着一个家的存在,是温暖和生活的象征,是人们对幸福的追求和对隐私品尝时的安全之地,一句话,是人们赞美时的对象和歌颂时的题材。而厕所对于人们又是什么呢?厕所只是人们匆匆去完成的一个生理上的排泄过程,没有人愿意在里面延长这个过程,哪怕是几分钟,而且谁也不会对这个过程去夸夸其谈。相反,人们更愿意去掩饰它,越来越文明的人在上厕所的时候不再提及“厕所”这个词汇了,而是说去卫生间,或者说去盥洗室。当一个人在垃圾里排泄什么时,不会有多少人去指责,人们只是觉得他不过是在垃圾之上再增加一些垃圾而已,如果他将这种排泄行为移到豪华饭店的大堂上,那么他就会遇到使他倒霉的麻烦。这里面似乎说明了厕所自身的悲剧,虽然它在建筑上越来越奢侈,可是在人们的日常生活里,在人们的思维方式中,它始终是卑贱的,厕所永远是厕所,就像人们常说的:狗改不了吃屎。
然而厕所迅速变化的事实,起码是在和人们的住宅比较时呈现的事实,会让人们想到1949年时的土地改革,穷人翻身成为了主人,而富人却开始越来越穷困。此外它还引出了另外一个事实,那就是在这最近的十多年时间里,社会最底层的人,比如无业者,比如刑满释放者,和其他很多失去了工作机会的人,他们迅速暴发起来,这些人曾经被社会拒绝、被人们鄙视,可是在今天成为了人们羡慕的对象,他们不再被认为是二流子了,他们在社会上获得了体面的身份。奢侈起来的厕所似乎也同样如此,它们和那些暴发户一起,共同证明了毛泽东说过的一句话,毛泽东说:卑贱者最聪明,高贵者最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