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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那天上午他起床特晚,所以第二天夜里很容易醒着。海面风平浪静,雨也停了。他背靠着树,笔直地坐在在黑暗中。另外两个就在他旁边——根据呼吸判断,夫人睡着了,而“非人”无疑在等着兰塞姆一打盹就喊醒她,继续它的诱惑。他第三次想到“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而且这次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强烈。

敌人使用的是逼供的方法。兰塞姆觉得,除非有奇迹出现,夫人的抵抗力最终必定会被磨蚀光。为什么没有奇迹出现?或者说,为什么正确的一方没有奇迹?因为,敌人的出现本身也是一种“奇迹”。地狱有制造奇迹的特权吗?为什么天堂没有制造任何奇迹?他不是第一次发现自己在质疑天道了。他不明白为什么马莱蒂在敌人亲自出场时还不露面。

但就在他考虑这些时,好像是他周围浓浓的黑暗突然用清晰的声音说出来的一样,他突然明白马莱蒂并没有离开。那种如此宜人的,但如果不克服某种抵触情绪就永远也感应不到的感觉,那种他在皮尔兰德拉曾经历过一两次的神灵的感觉,又回到他心里了。黑暗里塞满了东西,似乎在挤压他的身子,以至于使他几乎无法呼吸:黑暗似乎像一顶令人无法忍受的重王冠紧紧地箍住他的脑袋,让他暂时几乎无法思考。而且,他以某种说不上来的方式弄明白了它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只有他自己的一些无意识的活动在过去的几天里一直忽略它。

内心的沉默是我们族类难以企及的东西。我们脑子里有一个喋喋不休的部分,除非它被告诫,它会持续不断地喋喋不休,哪怕是在最神圣的地方。因此,虽然兰塞姆的一部分好像继续降伏在类似于某种死亡的恐惧和爱的沉默中,而他内心另外的部分则完全不受敬畏之心影响,继续把质询和诘问倾倒进他的大脑里。“好吧,”那个饶舌的批评家说,“有个那样的神灵倒是不错!但敌人真在这里,真在采取行动。马莱蒂的代表在哪里呢?”

回话如击剑运动员或网球运动员的反击那样快地从寂静和黑暗中传来,惊得他喘不过气来。回话似乎有点不敬。“唉,我能做什么呢?”饶舌的自我喋喋不休,“我已尽我所能。我已谈得心烦了。我跟你说,这没用。”他试图说服自己,他兰塞姆不可能像“非人”做地狱的代表那样做马莱蒂的代表。他争辩说这种建议本身就像魔鬼似的——诱惑人走向虚幻的骄傲和自大自狂。当黑暗几乎不耐烦地径直把他的论调直接扔回到他脸上时,他被镇住了。他不明白为什么之前他一直未注意到它。他被迫认识到他自己到皮尔兰德拉上来至少也和敌人的到来一样是个奇迹。那个他要求出现在正确一方的奇迹,事实上已经发生过了。他本人就是那个奇迹。

“嗨,可这是瞎扯淡。”多嘴的自我说。他,兰塞姆,身上布满滑稽的花斑,观点被批倒过十次——这算是哪门子奇迹?他的思想满怀希望地沿着旁边的一条似乎能带来逃脱希望的小道猛跑。很好。他已经被不可思议地带到这里。他在上帝的手里。只要他尽力——他已经尽力了——上帝会负责最后的问题的。他还没有成功,但已经尽力了。没有谁还能做得更多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他不应该担心最终结果。马莱蒂会负责那事的。在他虽不成功但非常真心的努力后,马莱蒂会把他安全送回地球的。或许马莱蒂真正的目的就是让他告知人类他在金星上看到的真相。至于金星的命运,他的肩膀真的无力承担。它掌握在上帝的手里。他得满足于到此为止。他得相信……

它突然像小提琴的弦一样断了,没有留下一丝借口。黑暗无情地但无误地强迫他认识到这个情景的画面是完全虚假的。他到皮尔兰德拉来不是一个道德历练,也不是佯攻。如果这个问题掌握在上帝手里,那兰塞姆和绿夫人就是那两只左右手。这个世界的命运真的取决于在下面的几个小时里他们如何表现了。情况是不可逆转的,是毫无遮拦的真实。如果他们愿意,他们可以拒绝拯救这个新种族的纯真。然而如果他们拒绝了,那么这个新种族的纯真就不会被拯救。这不能取决于任何时间任何地方的其他人。这一点他看得很清楚,虽然他一点也不明白他能做什么。

那个饶舌的自我马上迅速地强烈抗议,像轮船出水时飞速旋转的螺旋推进器那样快。轻率,不公平,荒谬之极!马莱蒂要失去各个世界吗?让极为重要的东西最终且绝对地取决于他这样一个小人物,这样安排到底意义何在?此时此刻,他情不自禁地想起来,在遥远的地球上正在打仗,面色苍白的中尉,以及最近才开始刮胡子的、一脸雀斑的下士站在该死的战壕里,或在死一般的黑暗中匍匐前进,和他一样,也认识到:一切都将取决于他们的战斗这个荒谬的事实;他还想到,在遥远的过去,贺雷修斯[1]站在桥上,君士坦丁在决定是否要接受一种新宗教,夏娃本人正站在那里看着禁果,而极乐世界正等着她做决定。他扭动身子,咬紧牙关,定定神,但还是禁不住要看这些。世界就是以这种方式而不是以别的方式创造的。某种东西一定取决于个体的选择。如果有这么个东西的话,谁又能规定它的范围?一块石头也可能决定一条河的走向。他就是在这个该死的时刻成为宇宙中心的那块石头。各个世界的艾迪尔们——这些永恒之光的无罪生物们,在深天之中一言不发,却要看看剑桥的埃尔温·兰塞姆能干什么。

老天保佑,他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突然意识到他不知道他能够做什么。他几乎高兴得笑出声来。这个来得太早了。他面前并没有确定的任务。要求他的只是以一种大致的、预备性的、被证明合适的形式对抗敌人的决心。事实上,他像小孩跑回母亲的怀抱那样飞快地回到那些安慰性的语言——“尽力而为”——或者说,继续尽力而为,因为他一直是这样做的。“我们不必要地把一切都看成妖魔鬼怪!”他小声说,同时让自己坐在一个稍微舒服些的位置上。一股快乐和理性的虔诚像温和的洪水一样涨了起来,把他吞没了。

喂!这是什么?他再次坐直,他的心在疯狂地撞击着肋部。他突然有了一个想法,然而这想法使他像一个摸到滚烫的拨火棍的人那样猛然退缩。这次的想法真的太幼稚了,不值得考虑。这次,这个想法一定是个从他脑子里生出的假象。显然,与魔鬼的斗争意味着一种精神争斗——身体交战的概念只适用于野人。要真那么简单多好……但那个多嘴的自我在这里犯了一个致命错误。诚实的思考习惯在兰塞姆心中根深蒂固,这使他一刻也不会假装毫不畏惧与“非人”进行身体争斗。清晰的景象挤满他的大脑——冰冷的手(他几小时前偶然摸过那个动物)——长长的金属指甲从肉体上撕下细肉丝,扯出筋腱。人会慢慢死去。最终,那残忍的白痴会对着死人微笑。在没死之前很久,人就会屈服——哀求仁慈,向它承诺愿意帮助、朝拜或任何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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