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意义 (第2/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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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一个在今天大街上行走的妇女,以脖子上的一条简单的丝巾描绘出她们已经消失了的祖先,以及那个充满了花边袖口和曳地长裙的时代。汤姆·福特表达了他职业的才华,他将自己对服装的理解,轻松地融入到了对人的理解和对历史的理解之中。与此同时,他令人信服地指出了记忆出发时的方式,如何从某一点走向不可预测的广阔,就像一叶知秋那样。汤姆·福特的方式也是马塞尔·普鲁斯特的方式。《追忆似水年华》里德·盖尔芒特夫人的名字就像是一片可以预测秋天的树叶。这个名字给普鲁斯特带来了七八个迥然不同的形象,这些形象又勾起了无边的往事。于是,一位女士的经历和一个家族的经历,在这个名字里层层叠叠和色彩斑斓地生长出来。那个著名的有关小玛德兰点心的篇章也是同样如此,对一块点心的品尝,会勾起很多散漫的记忆。普鲁斯特在他那部漫长的小说里留下了很多有趣的段落,这些段落足以说明他是如何从此刻抵达以往的经历,其实这也是人们共同的习惯。在其中的一个段落里,普鲁斯特写道:“只有通过钟声才能意识到中午的康勃雷,通过供暖装置发出的哼声才能意识到清早的堂西埃尔。”
马勒为女低音和乐队所作的声乐套曲《追悼亡儿之歌》,其追寻消失往事时的目光,显然不是汤姆·福特和马塞尔·普鲁斯特的目光,也不是他自己在《大地之歌》中寻找过去时代和遥远国度时的目光,马勒在这里的目光更像是伫立在门口的方澄敏的目光,一个失去了孩子的父亲和一个失去了哥哥的妹妹时常会神色一致。这是因为失去亲人的感受和寻找往事的感受截然不同,前者失去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后者想得到的只是一个形象。事实上,这一组哀婉动人的声乐套曲,来自一个德国诗人和一个奥地利作曲家的完美结合。首先是德国诗人吕克特的不幸经历,他接连失去了两个孩子,悲伤和痛苦使他写下了100多首哀歌。然后是马勒的不幸,他在吕克特的诗作里读到了自己的旋律,于是他就将其中的5首谱写成曲,可是作品完成后不久,他的幼女就夭折了。悲哀的马勒将其不幸视为自己的责任,因为事先他写下了《孩子之死》的歌曲。吕克特的哀悼成为了马勒的预悼,不同的写作使诗歌和音乐结合成声乐,同样的不幸使两个不同的人在这部声乐套曲完成之后,成为了同一个人。
只要读一下这组套曲的5首歌名,就不难感受到里面挣扎着哀婉的力量。《太阳再次升起在东方》、《现在我看清了火焰为什么这样黯淡》、《当你亲爱的母亲进门来时》、《我总以为他们出远门去了》、《风雨飘摇的时候,我不该送孩子出门去》。是不是因为悲伤蒙住了眼睛,才能够看清火焰的黯淡?而当太阳再次升起在东方的时候,当亲爱的母亲进门来的时候,亡儿又在何处?尤其是《风雨飘摇的时候,我不该送孩子出门去》,孩子生前的一次十分平常的风雨中出门,都会成为父亲一生的愧疚。曾经存在过的人和事一旦消失之后,总是这样使人倍感珍贵。马勒和吕克特的哀歌与其说是在抒发自己的悲伤,不如说是为了与死去的孩子继续相遇。有时候艺术作品和记忆一样,它们都可以使消失了的往事重新成为切实可信的存在。
我想,这也许就是人们为什么如此迷恋往事的原因,因为消失的一切都会获得归来的权利。在文学和音乐的叙述里,在绘画和摄影的镜框里,在生活的回忆和梦境的闪现里,它们随时都会突然回来。于是艺术家们,尤其是诗人热衷于到消失的世界里去寻找题材,然后在吟唱中让它们归来。贺拉斯写道:
阿伽门农之前的英雄何止百千,
谁曾得到你们一掬同情之泪,
他们已深深埋进历史的长夜。
再来读一读《亚美利加洲的爱》,聂鲁达写下了这样的诗句:
在礼服和假发来到这里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