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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五百年间,士子们埋头于八股文之中,甚至连四书五经都弃置一边,手段和目的分道扬镳。清代江西学政汪廷珍回忆他在主持学政时的所见所闻说:“童生中多有文理颇顺,问以四书古文,不能记忆;五经、三传,竟未识面。又有十一二岁童子,五经尚未开卷,而试牍闱墨,成诵已多。”面对这种情况,康熙也自甘承认无可奈何。他毫不隐讳地说:“非不知八股文为无用,特以牢笼人才,舍此莫属。”
五百年间,面对这个显而易见的荒谬方案,改革的呼声稀薄而苍白。只是在乾隆年间,兵部侍郎舒赫德上表列举八股文的种种弊端,要求改革。他说:八股文“徒空言而不适于用,此其不足以得人者一也;墨房行卷,辗转抄袭,肤词诡说,蔓衍支离,以为苟可以取科第而止,其不足以得人才者二”。奏章送上去了,皇帝按例让礼部回答,礼部根本没好好看,一通含混搪塞,这声不同寻常的呼吁就这样淹没在官员们的麻木敷衍之中了。
科举制度至此已经失去了自我更新的能力。
四
每年进士及第后,大唐王朝的首都都要举行“曲江会”。曲江之畔,丝竹喧天,百戏杂陈,人头攒动。新科进士们一个个容光焕发,扬眉吐气。“曲江之宴,行市罗列,长安几于半空,公卿之家率以其日择选东床,车马阗塞,莫可殚述。”这一天,几乎是全长安的节日。
节日只有一天,其余的日子远没有这样风光耀眼。曲江会的狂欢气氛再浓,也掩不住无数下第者的落寞空虚。
这个以狂欢来做结尾的过程,一千三百年来带给人们的欢乐,和它所制造的痛苦相比,显得那样的短暂、轻浮,转瞬即逝。
生在科举时代的读书人,当他翻开书本的那一刻起,一种沉重的命运已经强加在他的头上。他会时时刻刻感到那种弥漫在社会的每一个角落的沉重压力,那就是功名。选择了书本其实就是选择了一场残酷的赌博,赢了,人生的一切荣誉、荣耀、光辉和绚烂都为你准备好了;输了,你永远是一无所有,陪伴着你的,永远是凄凉冷清。在这场盛大排场的赌博中,绝大多数参与者一败涂地。
我们可以进行一个约略的统计。以1850年的清代为例,当时全国的人口为四亿四千万。其中读书人能有多少呢?如果按一百比一的比例,将是四百四十万。考虑到中国社会重视对后代的教育的传统,这个数字也许偏低了,而这一年,通过种种考核,最后有资格参加科举考试的,只有二十二万四千人。在这二十二万四千人之中,选拔出了四千余名举人,二百多个进士。中举的比例是一百比二,而有幸金榜题名的概率是一千比一。也就是说,进入考场的人当中,百分之九十八以上与成功无缘。在这样的比率下,一个读书人在他的一生中达到自己目标的机会,像中彩一样偶然。从概率的角度说,一个人,从他选择了书本的那一刻起,他已经选择了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