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生涯:柳如是与顾眉 (第3/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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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幸的幸运者
1640年前后的秦淮河畔,杨柳依依,楼台隐隐,湿润的空气中飘荡着酒香和乐声。世界在这里变得有些奇怪。一些风尘女子经常和士子们举行集会,或饮酒赋诗,或寻幽探胜,或品茗赏花,他们的话题是古琴谱的真伪,历史名人人品的高低,各书家作品的妙处,以及国运兴衰,朝政得失。赋诗联句中,这些女子往往不逊于那些男人,她们往往诗、书、画各有擅胜,甚至让男人们自愧不如。特别引人注目的是,这些集会中,男人和妓女之间的关系,看上去更像一种真正的朋友关系而非性的关系,他们的友谊是建立在人品才华之上的互相欣赏,相互间称兄道弟,礼尚往来。当然,两性之间,感情难以划分得锱铢不犯,也许陈寅恪的概括更为准确:“以男女之情而兼诗酒之谊。”
这些女子都是出类拔萃之辈,她们聪明、活泼,各有所长。她们对人情世态颇有阅历,为人处世有主见,有胆魄,能自立,都很善于在风波险恶中保护自己。她们颇善于生活,绝不放弃能够得到的幸福。甚至青楼中的鸨母也颇富人文情怀,《板桥杂记》载,许多名妓都是鸨母的亲生女儿,妓女出身的鸨母对她们“怜惜备至,遇有佳客,任其流连,不计钱钞;其伧父大贾(粗俗的商人)拒绝勿通,亦不怒也”。如名妓李湘真,性情高傲,常常称病不接宾客。“阿母怜惜之,顺适其意,婉语逊词,概勿与通。惟二三知己,则欢情自接,嬉怡忘倦。”
这大概是古今中外最有人情味的妓院了,歌舞繁华中因此也隐匿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叛逆气息。
颠倒的不仅是秦淮河两岸。明朝晚期是一个让正人君子蹙眉叹息的时代,礼崩乐坏,天下糜烂,人欲避开与天理的正面交锋在那些模棱两可的社会局部肆意滋生蔓延。市井小民是随波逐流,而文化人物则是有意识地蔑视礼法。傅山说:“名妓失路,与名士落魄,赍志没齿无异也。”这句话用另一种词序来表达,不改变其原意:名士之不见容于世俗,正如名妓之被社会所抛弃。他们同样有才华,有热情,同样是社会规范的叛逆,同样是纲常礼教的弃儿,所以他们才能相互发现。
相比起那些被种种规范束缚在高墙之内的良家女子,这些原本不幸的风尘中人倒活得更完整,更丰富,更深刻。说起来完全是一种错倒的因果,正是社会的放逐使她们获得了一块自由呼吸的空间,正是命运的打击使她们的生命焕发出奇光异彩。人们剥夺了女子爱美的权利,偏她们能恣情纵意地张扬自己的天生丽质;人们期望女子蒙昧,偏她们可以和男人一样吟风弄月,尽意书写自己心中的块垒;人们期望女子远离爱情,偏她们中的一些人获得了真正的爱情,与自己真爱的人相伴一生;人们期望女子没有自我,偏她们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和一重重的风浪相搏击,正是在这种搏击中,她们体验到了生命本质上的力量和尊严。
成百上千条的规矩是为那些良家女子制定的,她们不配去遵守。这反而使她们的生命得以保留本来面目。她们站在正常社会之外,反而能有一个独特的观察视角,去看清礼教纲常的真面目,看清人性和人生的真面目。她们尝过了人生的千百种况味,经历了人生千百种险境,所以,意志坚强,目光犀利。
她们能够从那些以风雅自命的才子文人中发现谁是真正的男人,谁是以风流自饰的俗夫。他们也能够穿透世俗的偏见,发现这些女子身上的夺目光彩。
柳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