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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例子来自他们的俄罗斯同胞瓦西里·康定斯基。对康定斯基而言,几乎每一种色彩都能够在音乐中找到相对应的乐器,他认为:“蓝色是典型的天堂色彩,它所唤起的最基本的感觉是宁静。当它几乎成为黑色时,它会发出一种仿佛是非人类所有的悲哀。当它趋向白色时,它对人的感染力就会变弱。”因此他断言,淡蓝色是长笛,深蓝色是大提琴,更深的蓝色是雷鸣般的双管巴斯,最深的蓝色是管风琴。当蓝色和黄色均匀调合成为绿色时,康定斯基继承了印象派的成果,他感到绿色有着特有的镇定和平静,可是当它一旦在黄色或者蓝色里占优势时,就会带出相应的活力,从而改变内在的感染力,所以他把小提琴给了绿色,他说:“纯粹的绿色是小提琴以平静而偏中的调子来表现的。”而红色有着无法约束的生气,虽然它没有黄色放肆的感染效果,然而它是成熟的和充满强度的。康定斯基感到淡暖红色和适中的黄色有着类似的效果,都给人以有力、热情、果断和凯旋的感觉,“在音乐里,它是喇叭的声音”。朱红是感觉锋利的红色,它是靠蓝色来冷却的,但是不能用黑色去加深,因为黑色会压制光芒。康定斯基说:“朱红听起来就像大喇叭的声音,或雷鸣般的鼓声。”紫色是一个被冷化了的红色,所以它是悲哀和痛苦的,“在音乐里,它是英国号或木制乐器(如巴松)的深沉调子”。
康定斯基喜欢引用德拉克洛瓦的话,德拉克洛瓦说:“每个人都知道,黄色、橙色和红色给人欢快和充裕的感觉。”歌德曾经提到一个法国人的例子,这个法国人由于夫人将室内家具的颜色从蓝色改变成深红色,他对夫人谈话的声调也改变了。还有一个例子来自马塞尔·普鲁斯特,当他下榻在旅途的某一个客栈时,由于房间是海洋的颜色,就使他在远离海洋时仍然感到空气里充满了盐味。
康定斯基相信色彩有一种直接影响心灵的力量,他说:“色彩的和谐必须依赖于与人的心灵相应的振动,这是内心需要的指导原则之一。”康定斯基所说的“内心需要”,不仅仅是指内心世界的冲动和渴望,也包含了实际表达的意义。与此同时,康定斯基认为音乐对于心灵也有着同样直接的作用。为此,他借用了莎士比亚《威尼斯商人》中的诗句,断然认为那些灵魂没有音乐的人,那些听了甜蜜和谐的音乐而不动情的人,都是些为非作歹和使奸弄诈的人。在康定斯基看来,心灵就像是一个容器,绘画和音乐在这里相遇后出现了类似化学反应的活动,当它们互相包容之后就会出现新的和谐。或者说对心灵而言,色彩和音响其实没有区别,它们都是内心情感延伸时需要的道路,而且是同一条道路。在这方面,斯克里亚宾和康定斯基显然是一致的,不同的是前者从绘画出发,后者是从音乐出发。
斯克里亚宾比里姆斯基·科萨科夫走得更远,他不是通过配器,或者说是通过管弦乐法方面的造诣来表明音乐中的色彩,他的努力是为了在精神上更进一步平衡声与色的关系。在一九一一年莫斯科出版的《音乐》杂志第九期上,斯克里亚宾发表了有关这方面的图表,他认为这是为他的理论提供了令人信服的证据。在此之前,另一位俄罗斯人A.萨夏尔金·文科瓦斯基女士也发表了她的研究成果,也是一份图表,她的研究表明:“通过大自然的色彩来描述声音,通过大自然的声音来描述色彩,使色彩能耳听,声音能目见。”俄罗斯人的好奇心使他们在此领域乐此不疲,康定斯基是一个例子,斯克里亚宾是另一个例子,这是两个对等起来的例子。康定斯基认为音乐与绘画之间存在着一种深刻的关系,为此他借助了歌德的力量,歌德曾经说过绘画必须将这种关系视为它的根本。康定斯基这样做了,所以他感到自己的作品表明了“绘画在今天所处的位置”。如果说斯克里亚宾想让他的乐队演奏绘画,那么瓦西里·康定斯基一直就是在画音乐。
长期在巴黎蒙马特的一家酒吧里弹钢琴的萨蒂,认为自己堵住了就要淹没法国音乐思想和作品的瓦格纳洪流,他曾经对德彪西说:“法国人一定不要卷入瓦格纳的音乐冒险活动中去,那不是我们民族的抱负。”虽然在别人看来,他对同时代的德彪西和拉威尔的影响被夸大了,“被萨蒂自己夸大了”,不过他确实是印象派音乐的前驱。他认为他的道路,也是印象派音乐的道路开始于印象派绘画。萨蒂说:“我们为什么不能用已由莫奈、塞尚、图卢兹—劳特累克和其他画家所创造出的,并为人们熟知的方法?我们为什么不能把这些方法移用在音乐上?没有比这更容易的了。”
萨蒂自己这么做了,拉威尔和德彪西也这么做了,做得最复杂的是拉威尔,做得最有名的可能是德彪西。法国人优雅的品质使他们在处理和声时比俄罗斯人更细腻,于是德彪西音响中的色彩也比斯克里亚宾更加丰富与柔美,就像大西洋黄昏的景色,天空色彩的层次如同海上一层层的波涛。勋伯格在《用十二音作曲》中这样写道:“他(德彪西)的和声没有结构意义,往往只用作色彩目的,来表达情绪和画面。情绪和画面虽然是非音乐的,但也成为结构要素,并入到音乐功能中去。”将莫奈和塞尚的方法移用到音乐上,其手段就是勋伯格所说的,将非音乐的画面作为结构要素并入到音乐功能之中。
有一个问题是,萨蒂他们是否真的堵住了瓦格纳洪流?虽然他们都是浪漫主义的反对者和印象主义的拥护者,然而他们都是聪明人,他们都感受到了瓦格纳音乐的力量,这也是他们深感不安的原因所在。萨蒂说:“我完全不反对瓦格纳,但我们应该有我们自己的音乐——如果可能的话,不要任何‘酸菜’。”萨蒂所说的酸菜,是一种德国人喜欢吃的菜。由此可见,印象主义者的抵抗运动首先是出于民族自尊,然后才是为了音乐。事实上瓦格纳的影响力是无敌的,这一点谁都知道,萨蒂、拉威尔和德彪西他们也是心里明白。这就是艺术的有趣之处,强大的影响力不一定来自学习和模仿,有时候恰恰产生在激烈的反对和抵抗之中。因此,勋伯格作为局外人,他的话也就更加可信,他说:“理查·瓦格纳的和声,在和声逻辑和结构力量方面促进了变化。变化的后果之一就是所谓和声的印象主义用法,特别是德彪西在这方面的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