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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的时候,支书叫我们等一等,说是要送我们一些花,一个小伙子抱来了一抱。带到招待所,养在茶缸里,每间屋里都有几缸花。菏泽的同志说,未开的骨朵可以带到北京,我们便带在吉普车上。不想到了梁山,住了一夜,全都开了,于是一齐捧着送给了梁山招待所的女服务员。正是:菏泽牡丹携不去,且留春色在梁山。
上梁山
早发菏泽,经巨野,至郓城小憩。郓城是一个新建的现代城市,老城已经看不出痕迹。城中旧有乌龙院遗址,询之一老人,说是在天主堂的旁边。他说:“您这是问俺咧,问那些小青年,他们都知不道。”(按:乌龙院当是后人附会,不应信。)《水浒传》说宋江讨了阎婆惜,“就在县西巷内讨了一所楼房,置办些家伙什物,安顿了阎婆惜娘儿两个在那里居住”(《坐楼杀惜》有几分根据),并没有说盖了什么乌龙院。宋江把安顿阎婆惜的“小公馆”命名为乌龙院也颇怪,这和风花雪月实在毫不相干。近午,抵梁山县。县是1949年建置的,因境内有梁山而得名。
传说中的梁山,很有可能就在这里(听说有人有不同意见)。元高文秀《黑旋风双献功》杂剧云:“寨名水浒,泊号梁山。……南通巨野、金乡,北靠青、齐、兖、郓。”按其地望,实颇相似。《双献功》是杂剧,不是信史,但高文秀距南宋不远,不会无缘无故地制造出一个谣言。现在还有一条宽约四尺,相当平整的路,从山脚直通山顶,称为“宋江马道”,说是宋江当初就是从这条路骑马上山的。这条路是人修的,想来是有人在山上安寨驻扎过。否则,这里既非交通要道,山上又无什么特殊的物产,当地的乡民是不会修出这样一条“马道”来的。主峰虎头山的山腰有两道石头垒成的寨墙,一为外寨,一为内寨,这显然就是为了防御用的。墙已坍塌,只余下正面的一截了,还有三四尺高。石块皆如斗大。余嘉锡《宋江三十六人考实》引元袁桷过梁山泊诗:“飘飘愧陈人,历历见遗址。流移散空洲,崛强寻故垒”,“故垒”或当指的是这两道寨墙。想来当初是颇为结实而雄伟的,如袁桷所云,是“崛强”的。山顶有一块平地或云有十五亩,即忠义堂所在。堂址前的一块石头上有旗杆窝,说是插杏黄旗的,小且浅,似不可信。
梁山不甚高大,山势也不险恶。以我这样的年龄(六十三岁),这样的身体(心脏欠佳),可以一口气走上山顶而不觉得怎么样。这样一座山,能做出那样大的一番事业么?清代的王培荀就说过,“自今视之,山不高大,山外一望平陆”,他怀疑小说“铺张太过”(《乡园忆旧录》)。曹玉珂过梁山,也发出过类似疑问,“于是进父老而问之”,对曰“险不在山而在水也”。原来如此!
梁山周围原来是一片大水,即梁山泊,累经变迁。《辞海》“梁山泊”条言之甚详:“‘泊’一作‘泺’。在今山东梁山、郓城等县间。南部梁山以南,本系大野泽的一部分,五代时泽面北移,环梁山皆成巨浸,始称梁山泊。从五代到北宋,多次被溃决的黄河河水灌入,面积逐渐扩大,熙宁以后,周围达八百里。入金后河徙水退,渐涸为平地。元末一度为黄河决入,又成大泊,不久又涸。”历来关于梁山泊的记载,迷离扑朔,或说八百里,或说三百里,或说有水,或说没有水,《辞海》算是把它的来龙去脉理出一个头绪来了。
梁山东面的东平湖现在的面积还有三十一万亩,比微山湖略小,据说原来东平湖和梁山泊是连着的,那可是一片非常壮观的大水!前年黄河分洪,河水还曾从东平湖漫过来,直抵梁山脚下。水退了,山下仍是“一望平陆”,整整齐齐,一方块一方块麦子地。梁山遂成了一座干山,只有梁山,并无水泊了。
梁山县准备把梁山修复起来,已经成立了修复梁山规划领导小组。栽了很多树,还在本山修了断金亭。断金亭结构疏朗,斗拱甚大,像个宋代建筑。以后还将陆续修建,想要把黄河水引过来,恢复梁山旧观。不过这大概需要好多年。所谓“修复”也只能得其仿佛。《水浒传》是小说,大部分是虚构,谁知道水泊梁山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呢?
在梁山住两日,餐餐食有鱼。鱼皆鲜活,是从东平湖里捞上来的。梁山人很会做鱼,糖醋、酥煮、清蒸,皆极精妙,达到理想的程度。这大概还是梁山泊时期留下来的传统。本地尤重鲤鱼,“无鱼不成席”,虽鸡鸭满桌,若无一尾活鲤鱼,即非待客的敬意。东平湖水与黄河通,所以这里的鲤鱼也算黄河鲤。本地人云,辨黄河鲤鱼之法:剖开鱼肚,鱼肉雪白,即是黄河鲤;别处的鲤鱼,里面都有一层黑膜。鲤鱼要大小适中。以二斤半到三斤的为最贵,过小过大,都不值钱。办喜事,尤其要用这般大小的鱼。本地人说:“等着吃你的鱼咧!”意思即是等着吃你的喜酒。鱼必二斤半至三斤,多少钱都要,这样的鱼遂无定价,往往一桌席,一半便是这条鱼钱。我们吃的,正是这样大的鲤鱼。吃着鲤鱼不禁想起《水浒》。吴学究往碣石村说三阮撞筹,借口便是“如今在一个大财主家做门馆,……今来要对付十数尾金色鲤鱼”。此地特重鲤鱼,由来久矣。不过吴用要的却是十四五斤的。十四五斤的鲤鱼,不好吃了。这是因为写《水浒》的施耐庵对吃黄河鲤不大内行,还是古今风俗有异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