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山雨 第九章 惊梦 (第4/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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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你说,”母亲把声音放得很低,“有一天,我跟你大妈在树凉下纺线,说起小雪的亲事,我听你大妈老是夸你,我就听出话音来了。那闺女,我看比她娘年轻时候还俊!就是脸黑一点儿,我看那也没啥。你看呢?”
“她己经订婚了。”郭祥低下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母亲一怔:“跟谁?”
“别问了。”郭祥心烦地说。
“唉!”母亲也叹了口气,“要不我把你姑家的闺女给你说说,那闺女也长得不丑!”
“妈,我困得眼都睁不开了,明天再说吧!”郭祥说过,脸朝里躺着去了。
母亲见孩子没趣,不好再问。匆匆缝好领子,插起针,也躺下睡了。不用说,郭祥根本没睡。他的情感,像海浪般地起伏着,而这些是谁也不知道的。……
那少年时的青梅竹马,在他的心灵里留下了多少难忘的记忆呵!在蚂蚱飞溅的草丛里,他们争吃过也合吃过一个“蜜蜜罐儿”;在花生地里,他们偷扒过人家还没有成熟的花生,一同承受过欢喜和惊怕;在水塘边,他们迎着夕阳挨着肩膀洗过他们肮脏乌黑的小脚丫;在雨后,在僻静的树林里,他们烧着小铁筒儿,分尝过蘑菇的美味。至于那可笑荒诞的事情,当然也是有的。那是一个寂静的中午,他们一同拾柴禾回来,白沙在地,蓝天如洗,他们就在那沙地上,插起三根草棍儿,小雪的小歪辫上插着一朵野花,他们双双跪下,万分诚恳地叩了三个响头,然后,“新娘”和“新郎”才背起柴筐手挽着手儿回家去了。……这故事也只有那歌唱的蝈蝈知道。
此后,小嘎子因为一枚柳笛,一只黄鹰,离开了自己的家乡,也离开了童年时的伙伴。假若两人从此不再相遇,那童年时的友谊,也无非散失得像轻云一样;可是,谁让他们又偏偏相遇,在战争的烟火中,又有那样多的往还?
郭样清楚记得,在战火重新燃起的1946年,一个9月的日子,他们正驻在易县城郊。那天,郭祥正蹲在村边和同志们说笑,有人冷不防从背后用双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去你娘的!”他粗鲁地说,“我早就知道你是花机关!”他说的“花机关”,就是本连最爱开玩笑的司务长。因为他满脸的大麻子,就被人奉送了这个绰号。谁知这一猜,倒引得周围的人哄堂大笑。他知道猜错了,探过手去摸那人的脸,没有摸到,又去摸那人的手,只觉得小小的,嫩嫩的。这是谁呢?除了连部那个调皮的通讯员还有谁呢?他就又粗鲁地说:“我还不知道你是连部那个小鸡巴孩子儿!”这一说,又引起一场大笑,连给自己开玩笑的人,也咯咯地笑得撒开了手。郭祥回头一看,咦,原来是一个长得那么俏丽的脸色黝黑的姑娘!她穿着稍长的新军衣,打着绑腿,束着皮带,短发上嵌着一顶军帽。她两手交叉着站到那儿,脸红红的,望着他悄声不语。郭祥登时涨红了脸,仔细一看,才蓦地想起这就是他一别多年的童年时的友伴!从此,新的战斗岁月,又给他们童年的友谊续上了无数闪耀的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