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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远烦恼地合上了眼。他如果打电话给她,她一定管不住她自己的声音,对他分外的热烈,因为他是一个死去了又活过来的人。
电车里点上了灯,她一睁眼望见他遥遥坐在他原先的位子上。她震了一震──原来他并没有下车去!她明白他的意思了:封锁期间的一切,等于没有发生。整个的上海打了个盹,做了个不近情理的梦。
开电车的放声唱道:「可怜啊可怜!一个人啊没钱!可怜啊可──」一个缝穷婆子慌里慌张掠过车头,横穿过马路。开电车的大喝道:「猪猡!」
(增订本:本篇至此完结)
吕宗桢到家正赶上吃晚饭。他一面吃一面阅读他女儿的成绩报告单,刚寄来的。他还记得电车上那一回事,可是翠远的脸已经有点模糊──那是天生使人忘记的脸。他不记得她说了些什麽,可是他自己的话他记得很清楚──温柔地:「你……几岁?」慷慨激昂地:「我不能让你牺牲了你的前程!」
饭后,他接过热手巾,擦着脸,踱到卧室里来,扭开了电灯。一只乌壳虫从房这头爬到房那头,爬了一半,灯一开,牠只得伏在地板的正中,一动也不动。在装死麽?在思想着麽?整天爬来爬去,很少有思想的时间罢?然而思想毕竟是痛苦的。宗桢捻灭了电灯,手按在机括上,手心汗潮了,浑身一滴滴沁出汗来,像小虫子痒痒地在爬。他又开了灯,乌壳虫不见了,爬回窠里去了。
(一九四三年八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