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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五爷气得坐在椅子上只管抽烟,很久说不出话来。看到两个职员兀自站在屋子里,便道:“你们看这成什么样子!”那高级职员笑道:“太太发脾气,过会子就会好的。”温五爷道:“虽然如此说,这公司里她根本就不该来。二位有什么事?”两个职员把来意说明了,温五爷又取了一支烟卷来吸着,因道:“我今天不办什么事了。你去和协理商量吧。”两个职员去了。
就在这时,桌上的电话铃响了。他拿起话机来道:“又然吗?胜负如何?哈哈,你是资本充足,无攻不克……你问我为什么不参加?接连看了两晚戏……哈哈!无所谓,无所谓,老了,不成了……哦!今晚上有大场面,在什么地方?我准来。”停了一停,他笑道:“在郊外那很好,我自己车子不出城,你我一路走吧。”最后他哈哈一笑,把电话机放下了。
他坐在经理室里吸了两支纸烟,看看桌上的钟,已经到了十二点,便打开抽屉检查了一番信件,中午只有两个约会,一个是茶会,纯粹是应酬性质的,可以不去。一个是来往的商号请客,自己公司里被请的不止一个,也可以不去。但是今天既不打算办公,也就乐得到这两处应酬两小时,到了下午两点多钟,回到公司经理室,又休息了一会,上午那个打电话的计又然先生,又打电话来了。温五爷立刻接着电话,笑道:“开车子来吧,我等着你呢!”
放下电话不到十分钟,计又然便走进经理室了,笑道:
“我上午打一个电话来,不过是试一试的,没有想到你果然参加。”温五爷笑道:“为什么加上‘果然’两个字呢?你们什么大场面,我也没有躲避过。最近两次脱卯,那也不过是被人纠缠住了,我这个惯战之将,是不论对手的。”计又然笑道:“这样就好,要玩就热闹一点。”说着,从西服小口袋里掏出金表来一看,点头道:“走吧,回头客人都到了,我主人却还在城里呢!”
二人说笑着上了汽车。汽车的速度,和人家去办公的汽车,并没有什么分别。其实街上那些汽车跑来跑去,哪辆车子是办公的,哪辆车子不是的,正也无从分别。四十分钟之后,这辆车子到了目的地。那里是座小山,自修的盘山汽车路,由公路接到这里来。路旁松柏丛生,映得路上绿荫荫地。两旁的草,披头散发一般,盖了路的边沿。这里仿佛是淡泊明志的幽人之居,但路尽处,不是竹篱茅舍,乃是一幢西式楼房。这楼房外一片空场,一列摆了好几辆漂亮汽车。
计又然在车上看到,先“呵”了一声道:“果然客人都先来了!”
车子停下,早有两个听差迎上前来。计又然向听差问道:“已经来了几位了?”听差微鞠了躬笑答道:“差不多都来了。”正说着,那楼上一扇窗户打开,有人探出身子来,向下招着手道:“我们早就来了。这样的主人,应该怎么样受罚呢?”计又然笑着,把手举了一举,很快的和温五爷走到楼上客厅里来。这里坐着有穿西服的,有穿长衣的,有的江浙口音,有的北京口音,有的广东口音,有的四川口音,可想是聚中国之人才于一室。在场的人,赵大爷,金满斗,彼此都相当熟,没有什么客套。只是其中有位穿灰哗叽驼绒袍子的人,袖子向外微卷了一小截,手指上夹着大半支雪茄,坐在一边沙发上,略透着些生疏。
温五爷走向前去和他握着手,笑道:“扈先生,几时回重庆的?”扈先生操着一日蓝青官话,答道:“回来一个星期了,还没有去拜访。”温五爷说了一句“不敢当”,也在附近椅子上坐下,笑问道:“香港的空气怎么样?很紧张吗?”扈先生笑道:“紧张?香港从来没有那回事。我就不懂香港以外的人,为什么那样替香港人担扰?在香港的人,没有为这些事担心少看一场电影,也没有为这些事担忧少吃一次馆子。”温五爷笑道:“那么,香港人士认为太平洋上决不会有战事的了。”他说时,态度也很闲适,取了一支烟在手,划了火柴慢慢的抽着,喷出一口烟来,微笑道:“我想人家外国人的情报工作,总比我们办得好。既是香港官方还毫不在乎,那么,我们这分儿担心,也许是杞人忧天了。”计又然走过来,将他的袖子拉了一拉,笑道:“今天只可谈风月,来,来,来!大家已经入座了!”
温五爷在他这一拉之间,便走到隔壁屋子里去。这里是一间精致的小客室,屋子正中垂下一盏小汽油灯,照见下面一张圆桌子上面,铺了一床织花毯子,毯子上再加上一方雪白的台布,两副崭新的扑克牌,放在桌子正中心。围了桌子,摆着七只软垫小椅子,那椅子靠背,都是绿绒铺着的,想到人背靠在上面,是如何的舒适。每把椅子的右手,放着一张小茶几,上面堆放了纸烟听和茶杯,另有两个玻璃碟子,盛着干点心。除了静物不算,另外还有两个穿了青呢中山服的听差,垂手站在一边,恭候差遣。这个赌局,布置得是十分周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