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2/2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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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所有植物都像是自由生长的,不是被安排或者约束的。其实,波洛心想,事实并非如此。所有的一切都是精心布置的,小到一株小草,大到挂满金色和黄色树叶、疯狂生长的高大灌木。哦,没错,所有的一切都是安排、计划好了的。更甚者,是完全服从安排者意愿的。
然而他想知道这是服从谁的意愿,卢埃林-史密斯夫人,还是迈克尔·加菲尔德?这有很大的区别,波洛自言自语道,没错,区别很大。他肯定卢埃林-史密斯夫人见多识广。她从事园艺多年,肯定是皇家园艺协会的一员。她参加各种展览,参阅植物目录,参观园林,无疑,还会为了各种植物出国旅行。她一定知道并且说出了自己想要的效果。但是那样够吗?波洛觉得并不够。她肯定曾给园丁下达了各种命令,并保证她的命令得到了执行,但是她知道——真的知道,并能在脑海中预见她的命令被完全实施后的确切效果吗?不是种上后第一年甚至第二年的样子,而是两年后、三年后,甚至六七年之后的效果。迈克尔·加菲尔德,波洛猜想,迈克尔·加菲尔德知道她想要的效果,因为她曾告诉过他,他也知道怎样让这片光秃秃、遍地石头的采石场绽放出美丽的花朵,如同沙漠绽满鲜花。他精心设计并把它变成了现实;和所有受到一个有钱的雇主委托的艺术家一样,毫无疑问,他将欣喜若狂。
他心中理想的仙境就隐藏在这片传统而单调的山坡上。这里有斥巨资买来的灌木丛,有只有通过朋友善意赠予才能得到的珍稀植物,同样,也有几乎不用花钱的卑微植物。在他左侧的山坡,春天会开满报春花,他可以从那边那一束束交织在一起的普通绿叶猜测出来。
“在英格兰,”波洛说,“人们向你展示种满草本植物的花坛,带你去看他们种的玫瑰花,大谈特谈他们的鸢尾花花园。还会为了显示他们对英格兰某处美景的热爱,在一个明光明媚的日子带你去参观那里枝叶繁茂的山毛榉,和树下的野风信子。不错,景色确实很美,但是我被带着看过很多次了,太多次了。我更倾向——”回想起当时更喜欢的景色时,他之前的思绪断了。那是某次开车从德文郡经过,行驶在蜿蜒的道路上,道路两旁是宽广的斜坡,上面满满的都是报春花,如同铺了一层地毯。那么浅淡、精巧和羞怯的黄色,散发着甜甜的、微弱的、若有似无的香气,那是只有大片的报春花才会散发出的味道,比其他味道更有春天的气息。所以在这儿不仅要有各种稀有的灌木。春秋轮换,既要有属于春天的野生仙客来,也要有秋天绽放的番红花。这是一个美丽的地方。
他想了解石矿府现在的主人的情况,是一位退休的老上校和他的妻子,他只知道他们的名字,但是,斯彭斯可以告诉他更多的情况。他有一种感觉,无论现在石矿府的主人是谁,都不会像已经逝去的卢埃林-史密斯夫人那样对它情有独钟。他站起来沿着小路向前走去。路很好走,路面修得很平整。小路的设计,他想,很适合老人走,没有过于陡峭的台阶,在每个合适的拐角或者合适的距离都有一个看起来粗糙、坐上去舒适的座椅。事实上,椅背和脚踏的角度都非常合适。波洛暗自想,我想见见这个迈克尔·加菲尔德。他把这里建得很精致。他了解他的工作,精心设计,然后找来经验丰富的工人实践他的想法,而且,他成功地,把他的资助人的想法进行了巧妙的安排,并且让她觉得这一切都是她的计划。但是我觉得这不仅是她的设计,大部分应该来自他。没错,我想见一见他。如果他还住在为自己建的小屋,或者说平房里,我猜——他的思绪突然断了。
波洛凝神盯着前方,盯着小路通向的另一边的凹地,盯着一株枝叶繁茂的灌木金红色的叶子中间,那里有一个轮廓。有一刻波洛不确定到底是不是真的有东西,还是只是光、影和树叶交织出来的错觉。
我看到了什么?波洛想。这是幻想吗?有可能。在这样一个地方很有可能。我看到的是个人吗,或者是——可能是什么呢?他的思绪退回到很多年前的一些历险,他把他们命名为“赫尔克里的考验”。不知怎么的,他认为他所在的并不是一座英格兰的园林。这里有一种氛围,他试图寻找它。它像有魔法一样,迷人心智。当然是美丽、羞怯的魅力,却又有一种野性。如果在这里上演一出戏剧,你会想到仙女、半人半兽的农牧神还有希腊美女,你还会感到恐惧。没错,这个地下花园会令人感到恐惧。斯彭斯的妹妹曾经说过什么?好像是几年前在原来的采石场发生过谋杀?鲜血溅到了那里的石头上,而之后,谋杀案被人们遗忘了,所有的一切都被覆盖。迈克尔·加菲尔德来了,他设计并建造了一个美丽无双的花园,一位时日不多的老太太出资实现了这一切。
现在他看清站在凹地那边的是一个年轻人,被金红色的叶子勾勒出轮廓。那个小伙子具有不同寻常的美貌。现在人们不再这么形容小伙子了。你会说一个小伙子性感或者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这种赞扬似乎也很公正,因为你形容的是粗糙的脸,乱蓬蓬、油乎乎的头发,以及说不上匀称的五官。你不再称赞一个小伙子漂亮。如果你这么说的话,也是带着歉意说的,就好像你称赞的是一个早已不存在的品质。性感的女孩儿不喜欢弹竖琴的俄耳浦斯,她们喜欢嗓音沙哑、含情脉脉、头发凌乱的流行歌手。
波洛站起来沿着小路走去。等他走到陡峭斜坡的另一面时,年轻人从树丛里钻出来和他打招呼。年轻似乎是他最显著的特点,尽管,波洛看得出,实际上他并不年轻。他已经三十多岁,甚至接近四十岁了。他脸上的微笑特别淡。那并不是一个欢迎的微笑,只是安静的、表示友好的笑容。他个子很高,身材修长,五官如同雕刻家手下的作品一样完美无瑕。眼睛是深色的,乌黑的头发服帖得就像精心编织的锁子甲头盔或帽子。有一瞬间,波洛怀疑他们是不是正身处某个盛典的预演中。如果是那样的话,波洛想着,低头看看自己的橡胶鞋套,我,唉,我是不是应该让服装管理员帮我收拾收拾呢。
波洛说:“我是不是私闯禁地了?是的话,我很抱歉,我对这儿还不熟悉,我昨天刚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