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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时,指导神甫进来了。我一见他,就轻微地颤抖了一下。他看出来了,对我说不必害怕。我对他说他今天来没有按惯常的时间。他回答说,这是一次完全友好的访问,与我的上诉无关,事实上他对此也一无所知。他坐在我的小床上,请我坐在他旁边。我拒绝了。不过,我觉得他的态度很和蔼。
他坐了一会儿,把手搁在膝上,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他的双手细长而又结实有力,使我联想到两头灵巧的野兽。他慢慢地搓着双手,而后,就这么坐着,老低着头,好久好久,有时我甚至忘了他还坐在那儿。
但是,他突然抬起头来,两眼直盯着我,问道:“您为什么多次拒绝我来探望?”我回答说我不信上帝。他想知道我对此是否有绝对把握,我说我没有必要去考虑,我觉得这个问题并不重要。他于是把身子往后一仰,背靠在墙上,两手放在大腿上,好像不是在对我说话,说他曾经注意到有的人总自以为有把握,实际上他并没有把握。我听了没有做声。他盯着我发问:“您对此有何想法?”我回答说有这种可能。不过,无论如何,对于我真正感兴趣的事我也许没有绝对把握,但对于我不感兴趣的事我是有绝对把握的,恰好,他跟我谈的事情正是我不感兴趣的。
他把眼光移开,身子仍然未动,问我这么说话是否因为极度绝望。我向他解释说我并不绝望,我只不过是害怕,这很自然。他说:“那么,上帝会帮助您的。我所见过的处境与您相同的人最后都皈依了上帝。”我回答说,我承认这是那些人的权利,这恰恰说明他们还有时间这么做。至于我,我不愿意人家来帮助我,而且我已经没有时间去对我不感兴趣的事情再产生兴趣。
这时,他气得两手发抖,但他挺直身子,理顺了袍子上的皱褶。然后,称我为“朋友”,对我说:他这样对我说话,并不是因为我是一个被判死刑的人;在他看来,我们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被判了死刑。我打断他说这不是一回事,而且他这么说无论如何也不能安慰我。他同意我的看法,说:“当然如此。不过,您如果今天不死,以后也是会死的。您那时还会碰见同样的问题,您将怎么接受这个考验?”我回答说,我今天是怎么接受的,将来就会怎么接受。
听了这话,他霍地站了起来,两眼逼视着我的两眼。他这种把戏我很熟悉,我常用它跟艾玛尼埃尔与塞莱斯特闹着玩,通常,他们最后都把目光移开。指导神甫也深谙此法,我立刻就看穿了他,果然,他直瞪着两眼,一动也不动,他的声音也咄咄逼人,这么对我说:“您难道就不抱任何希望了吗?您难道就天天惦念着自己行将整个毁灭而这么苟延残喘吗?”我回答说:“是的。”
于是,他低下了头,重新坐下。他说他怜悯我,他认为一个人这么生活是不能忍受的。而我,我只感到他开始令我厌烦了。我转过身去,走到窗口下面,用肩膀靠着墙。他又开始向我提问了,我心不在焉地听着他。他的声音不安而急促。我觉得他是动感情了,因此,我就听得比较认真了。
他说他确信我的上诉会得到批准,但我仍背负着一桩我应该摆脱的罪孽。在他看来,人类的正义算不了什么,上帝的正义才是一切。我向他指出,正是前者判了我死刑。他回答说,它并没有因此就洗刷掉我的罪孽。我对他说我压根儿就不知道何谓罪孽,法庭只告诉我是罪犯。我是犯人,我就付出代价,别人无权要求我更多的东西。我说到这里,他又站了起来,我想,在这么狭小的牢房里,他如果要活动活动,就别无其他选择,要么坐下去,要么站起来。
我的眼睛盯着地面。他向我走近一步,停下来,好像是不敢再往前走。他的眼光穿过铁条望着天空,对我说:“您错了,我的儿子,我们可以对您要求更多,我们会向您提出这样的要求,也许会的。”
“那么是什么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