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第3/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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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呀。嗯,就是这么回事。”代助笑着用两手摸了摸刚睡醒的脸庞,起身到洗澡间去洗脸。不一会儿,只见他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重新回到回廊边,欣赏着院中景色。代助感觉情绪比刚才好多了,心情愉快地看着两只燕子在那阴沉沉的天空里来回飞舞。
自从上次平冈来过之后,代助一直引颈期盼三千代会来看他。但事实却不像平冈所说的那样。或许,三千代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故意不来?也可能是平冈从一开始就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代助内心怀抱着疑问,也因此感到心中的某处十分空虚,但他并不想把这空虚的感觉当成一种日常生活经验,探讨成因或对策。他觉得,若是深入窥视这种经验,或许会有更黑的阴影隐藏在底层。
代助最近尽量避免主动找平冈,散步时,通常朝着江户川的方向走去。樱花凋谢的那段日子,他总是在晚风吹拂下,在河上的四座桥1 踱过来踱过去,几乎踏遍两岸的长堤。现在是绿荫遍地的时节,樱花早已落尽,代助时常站在桥中央,手肘撑住脸颊,欣赏那茂密的树叶间射来的水光。看着看着,他的视线顺着水面逐渐变细的光影一路向前,然后抬头仰望目白台上那片高耸的森林。只是每次返家的路线,代助不再走到桥对面登上小石川的山坡。有一天,当他走到弯度较缓的一段河边时,刚好看到五六十米的前方有一辆电车,平冈正从车上下来。代助觉得自己肯定没看错,所以马上转身,又朝河边的栈桥走回去。
他对于平冈的状况始终很在意。尽管他觉得平冈现在恐怕还处在衣食不稳的境地,但他也曾想象,或许平冈已在哪一行里找到了糊口维生的饭碗。只是,他并不想专为弄清真相而跟踪平冈。因为他预料自己看到平冈时,一定会毫无理由地冒出不悦的感觉。但另一方面,他又觉得,平冈其实也没那么讨厌,就算只为了三千代,也还是值得为平冈的处境操心。即使只为平冈着想,他也是衷心期盼平冈能够成功。
最近这段日子,代助怀着这样一颗残缺的心,空虚地活到了现在。刚才叫门野拿来圆筒抱枕,打算好好睡个午觉的那一刻,灿烂的宇宙带来的刺激简直快让他受不了了。代助一向都像这样过分敏锐地感受着生命。若是可能的话,他刚才真想将脑袋沉进湛蓝的深水底部。所以,当他把热乎乎的脑袋倒在枕上时,平冈和三千代几乎都从他脑中消失了。代助这才安安稳稳地睡了一个好觉。只是,正当他陷入沉睡的那段时间,似乎又感觉到有人走进房间,那人又轻轻地走了出去。直到他睡醒坐起身子时,那种感觉仍旧残留在脑中,久久无法挥去。所以代助才把门野叫来询问是否有人来过。
现在他站在回廊上,两手遮着额前,眺望正在高空欢快往返的飞燕。看了一会儿,感觉眼睛很累,便又重新回到室内。但因为听说三千代等一下还会再来,这种近在眼前的期盼早已破坏了原本平静的心情,代助既无法静下来思考,读书也读不进半个字,最后只好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大画册,摊在膝上翻阅起来。不过代助只是用手指一页页翻过,每张图画的内容甚至连一半都没看清。翻了半天,终于看到一幅布朗温2 的作品。代助平时就很喜欢这位装饰画家的画作。他的目光跟平时一样,闪着亮光投向画页。纸上画着某处的海港,背景画了许多船只、桅杆和船帆,空白的部分画满了鲜明亮丽的云彩和蓝黑色的海水,而站在背景前方的,则是四五名裸体工人。他们身上的肌肉鼓胀得像一座座小山,肩膀到背脊之间全被肉块填满,肉块间形成的花纹就像布满旋涡的山谷。代助望着这些工人的肉体,感受到肉体力量带来的快感。看了好一会儿,画册依旧摊在膝上,代助的注意力却从眼睛转向耳朵,他听到后门那儿传来老女佣的声音,接着,又听到送牛奶的人拎着空瓶匆匆离去,瓶子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撞击声。因为屋里特别安静,对听觉敏锐的代助来说,这些声音带给他格外强烈的刺激。
代助愣愣地凝视墙壁,他想叫来门野,再问问三千代说她到底什么时候才来,又怕被门野讥笑,只好作罢。他觉得自己不该表现出引颈翘首的模样,因为现在等待来访的,是别人的老婆,若是有急事要跟对方商谈,他应该随时都能上门拜访对方。一想到眼前这种自相矛盾的状况,代助不免自觉理亏,而羞愧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但对于隐藏在理亏背后的各种理由,他却是心知肚明的。代助感到十分无奈,因为这种自知理亏的状态,就是摆在面前的唯一事实。就算能想出任何驳倒这种事实的说法,也只是一种自我逃避、自我蔑视的表面功夫而已。想到这儿,代助又重新坐回椅子上。
等待三千代返回的这段时间,代助简直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打发过去的。不一会儿,只听门外传来女人的声音,代助的心脏忽然猛烈跳动起来。谈天论地讲道理的时候,代助是个很厉害的能手,但要较量心脏的力量时,他却是个弱者。代助最近比较不常发怒,这完全是出于头脑的控制。他觉得生气是一种轻视自己的行为,他的理智不允许他随便生气。但是除了发怒之外,代助还没有能力控制自己其他特殊情绪。所以当门野的脚步声从书房门外传来时,代助原本红润的脸颊便在瞬间失去了些许光泽。
“来这儿吗?”门野极为简短地向代助征询意见。因为门野觉得“要请到客厅去吗?”或是“要在书房见面吗?”这两种问法都很麻烦,便把问题压缩成短句。“嗯!”代助答完站起来,像要把等候指示的门野赶出去似的走向门口,同时把脑袋探向回廊。三千代站在回廊跟玄关的连接处,满脸犹豫地望着书房。
跟上次见面时比起来,三千代的脸色越发苍白了。代助用眼色和下颌向她招呼,示意她进书房来,等到三千代靠近门口时,代助才发觉她的呼吸非常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