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the 一个人 (第4/3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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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把头仰得更高,看向委员会成员们的面孔时,我们感觉脖子上的绳索勒紧了,而且我们很开心。我们知道我们一直是有罪的,但是如今我们有了赎罪的办法。我们会欣然而乐意地接受我们的人生指令,我们会欣然而乐意地为我们的兄弟工作,我们会消除我们的罪过,虽然他们不知道,但是我们知道。所以我们很开心,我们为我们自己,为我们战胜了自己而骄傲。我们举起我们的右臂开了口,我们的嗓音清晰无比,在那天的礼堂里是最为沉着的。我们说:
“我们兄弟的意志得到了践行。”
然后我们直视着委员会成员们的眼睛,但是他们的眼睛就像冰冷的蓝色玻璃纽扣。
于是我们去了“清道夫之家”。那是一栋灰色的房子,坐落在一条狭窄的街道上。庭院里有一个日晷,“清道夫之家委员会”靠它来判断时间,判断什么时候该敲钟。钟敲响时,我们便从床上起来。从我们朝东的窗子望出去,天空碧绿而寒冷。我们穿好衣服,然后去餐厅吃饭。餐厅里有五张长桌,每张上面放着二十个黏土盘子跟二十个黏土杯子。当我们吃完饭时,日晷上的影子显示从起床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然后我们便拿着扫帚和耙子,去这座城市的街道上工作。五个小时之后,太阳爬到了头顶,我们又回到“清道夫之家”,开始吃午餐。午餐允许吃半小时。然后我们又去工作。五个小时之后,路面覆盖上了蓝色的阴影,湛蓝的天空发着幽深的光,却并不明亮。我们又回来吃晚餐,吃了一个小时。然后钟声响起,我们排成一条直线,去一个大礼堂参加“社交聚会”。从各种各样的行业之家来了另外一些队伍。蜡烛点上了,不同行业之家的委员会成员们站在一个布道坛上,向我们宣布我们以及我们兄弟的职责。之后客座领袖登上布道坛,给我们读了当天在“市委员会”做过的演说,因为“市委员会”代表着所有的人类及所有人类必须知道的东西。接着我们唱赞美诗,关于兄弟情谊的赞美诗,关于平等的赞美诗,还有关于集体主义精神的赞美诗。当我们返回“清道夫之家”时,天空变成了湿答答的紫色。然后钟声又响了起来,我们排成一条直线,去市剧院参加长达三个小时的社交娱乐。舞台上正在演一出戏,是由来自“演员之家”的两支伟大的合唱队出演的。他们一起开口,一起回答,就好像是两个人在用巨大的声音讲话。所有的戏讲的都是关于辛苦劳作的故事,以及辛苦劳作是多么好的一件事情。然后我们又排成一条直线返回“清道夫之家”。天空就像一个黑色的筛子,被颤抖着的银色雨滴刺穿,随时有彻底破掉的可能。飞蛾拍打着街上的灯笼。我们上了床,一直睡到钟再次敲响。睡眠大厅洁白干净,除了一百张床以外空无一物。
直到两个春天之前开始我们的罪行,我们就这样日复一日地度过了四年。所有人都得这样一直活到四十岁。到了四十岁,他们便油尽灯枯了。到了四十岁,他们会被送到给“老人们”住的“无用者之家”。“老人们”不工作,因为国家会赡养他们。夏天,他们坐在太阳底下;到了冬天,他们则坐在火炉旁边。他们不常说话,因为他们已经筋疲力尽。“老人们”知道,他们很快就要死了。不过,偶尔会发生这样的奇迹:某些人能活到四十五岁,这时,他们就成了“古人们”,成了路过“无用者之家”的孩子们窥探的目标。这便将是我们的人生,我们的兄弟,我们之前的那些兄弟,他们的人生莫不如此。
如果我们没有犯下那改变了一切的罪行,这本来将是我们的人生。是我们的诅咒促使我们犯下了那个罪行。我们曾经是个好清道夫,和我们的清道夫兄弟没什么不同,只是因为受到了诅咒而始终想要去了解。我们看向夜空中的星星,看向树,看向大地,看得太久太久。打扫“学者之家”的院子时,我们把他们扔掉的玻璃瓶、金属块和干燥的骨头收集了起来。我们希望能留着这些东西进行研究,可我们没有地方藏它们。所以,我们带着它们去了市化粪池。然后,我们发现了它。
那是上上个春天里的一天。我们清道夫工作的时候三人一组。那天,我们是跟只有一半大脑的“联合5-3992”以及“国际4-8818”在一起。“联合5-3992”是个病怏怏的小伙子,有时会痉挛发作,口吐白沫,两眼翻白。而“国际4-8818”就不一样了。他们是一个高大而强壮的年轻人,含着笑的双眼就像两只萤火虫。我们看向“国际4-8818”时,不能不以微笑来回应。正因如此,他们在“学生之家”时才不招人喜欢,因为无缘无故地微笑是不合适的。他们之所以不招人喜欢,还因为他们拿煤块在墙上画画。那些画都是让人看了发笑的,但是只有我们在“美术家之家”的那些兄弟才允许画画。所以,跟我们一样,“国际4-8818”也被送到了“清道夫之家”。
“国际4-8818”和我们是朋友。这件事是邪恶的,不能讲出来,因为在所有人当中更爱某一个是一种违规,是犯了偏心的大罪。我们应该爱所有的人,所有人都是我们的朋友。所以,“国际4-8818”和我们都从来没有提过此事。但是我们知道。当我们看向彼此的眼睛时,我们知道。而当我们一言不发地彼此这样看着时,我们还知道其他的一些事情。正是因为这些奇怪的事情,我们此刻才一言不发,这些事情让我们惊恐不已。
就是这样,在上上个春天里的那一天,“联合5-3992”在市剧院附近的城市边缘痉挛发作了。我们把他们留在剧院帐篷的阴影里躺着,自己则跟“国际4-8818”去完成我们的工作。我们一起来到了剧院后面的那座大峡谷旁边。峡谷里空空荡荡,只有树木和野草。峡谷的另一边是一片平原,平原尽头便是那座不许人类去想的“未在地图上标出的森林”。
我们正在捡被风从剧院里吹出来的纸张和破布时,看到野草中有一根铁条。它已经有了些年头,被雨水浸泡得锈迹斑斑。我们使出浑身力气,却不能将它移动分毫。于是我们喊来“国际4-8818”,一起把铁条上的土刮掉。突然之间,我们身前的地面陷了下去,只见一个老旧的铁格栅栏覆在一个黑暗的洞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