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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凤毛麟角的勉强案例外,浪漫主义在今日文坛已经销声匿迹。如果你意识到几代人都是在哲学大灾难——在非理性主义和宿命论大灾难的重压下成长起来的话,我说的就不是危言耸听。在年轻人心智发展的时期,他们在哲学理论中,在文化环境中,在身边被动、腐坏的社会的积习中,都找不到发育理性、本善、价值观明确的人生观的土壤。
但是我们还可以看到这样一种不太被察觉和认识的心理症状:所谓美学专家对艺术中任何浪漫主义假设的恶意围攻。文学作品的情节尤为激发这种敌意——一种充满了个人色彩的敌意,因为作为单纯文学的讨论就不可能如饿虎扑食一般。如果就像他们说的那样,情节是文学中可以忽视、不宜出现的元素,他们暴风骤雨一般的斥责中为什么要带着歇斯底里的恨呢?这样的反应其实是与形而上学,即足以动摇人的整个人生观(如果人生观确乎是非理性的)之基石的问题相关的。他们察觉到的是一个暗含着意志的假设(因此也暗含着影响道德价值观)的情节架构。基于同样的潜意识原因的同样的反应是被英雄人物、美好的结局和道德的胜利激发的,在视觉艺术中则是——美。物质的美是与道德与意志无关的——但是选择画一个美丽的人而不是一个丑陋的人,则暗示了意志的存在:也暗含了选择、标准和价值观的存在。
美学体系中浪漫主义的没落——就好像道德体系中个人主义的没落或是政治体系中资本主义的没落一样——都来自于哲学阐释的匮乏……这三种情形都与最基础的价值观本质相关,然而阐幽探赜又不曾有。这就使得问题的关键在讨论中反而被认为无关宏旨,因此价值观就被那些不知道他们丢失了什么或者为什么丢失了这些东西的人打入冷宫。
神秘主义自古以来就垄断了美学领域。我下面对浪漫主义的定义只代表我的个人观点——既不是众所周知的,也不是被广泛接受的。浪漫主义(或其关键元素,甚至艺术本身)还没有被广泛接受的定义。
浪漫主义兴起于19世纪——它是两大方面影响的(很大程度上是潜意识的)共同产物:亚里士多德学说,释放出人的思维从而解放了人类以及资本主义,使人获得了将思想转化为行动的自由(后者是前者的结果)。但是尽管亚里士多德学说的实际影响一直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每个人的生活,其理论已经尘封千年:自从文艺复兴以来,哲学早已倒退回了柏拉图的神秘主义。因此19世纪发生的史无前例的事件——工业革命、科学的飞速发展、生活品质的大幅提升、人性的解放——都缺乏理论的指导和判断。19世纪的人是以亚里士多德的人生观为向导的,而不是以亚里士多德的哲学为向导的。(于是就像是朝气焕发的年轻人不能用意识来驾驭自己的人生观一样,19世纪很快便燃尽了能量,由于对于自身超强能力的懵懂困惑而熄灭了。)
无论他们自己如何阐述自己的思想,那个世纪的新兴艺术学派——浪漫主义——的人生观就孕育于当时的文化氛围:人类沉醉于刚刚获得的自由之中,古老的暴政统治——教会、国家、君主、封建制——一一倒下,他们的四周突然延展出四通八达的道路,解开桎梏的能量势不可当。这种氛围很大程度上表现在19世纪人们无知、疯狂、盲目地相信人类的发展会从此无止境地、自发地进行下去。
浪漫主义者在美学上是19世纪的叛逆者和改革者。但是他们的各种论断又大部分是反亚里士多德学说的,更加偏向于野蛮、散漫的神秘主义。他们没有用最基本的观点来看待他们的叛逆;他们以艺术家的自由为名,尽管没有反抗宿命论,他们还是较为肤浅地反抗着当时的美学“制度”:反抗古典主义。
古典主义(这是一类更加肤浅的艺术的代表)作为一个学派发明了许多无缘无故的、细枝末节的规定来代表美学价值观的终极标准。在文学领域,这些规定包括各种勉强可以从希腊(和法国)的悲剧中追溯其发源的规则,限制了剧作的每一个方面(如事件、地点、行为的一体),甚至是一部作品分为几幕,一个角色在一幕中共可以诵几节诗都有要求。这些规则中有一些是依据亚里士多德的美学观点,恰恰就说明了受限于实体的心理会致使思维逃避责任,把抽象原则变成实体限定,把创造变成模仿。(关于20世纪仍存在的古典主义的例子,我建议读者去看《源泉》中霍华德·洛克遇到的建筑学难题。)
尽管古典学派无法回答他们的规定为什么要被采纳(他们除了追溯历史、打出权威的王牌或者断言沿袭传统的优越性之外就黔驴技穷),这一学派却被认为是理性的代表!
这就是有史以来人类文化中最令人笑掉大牙的讽刺之根源:最早,人们把浪漫主义的本质定义为基于情感为第一性的美学学派——而不是最推崇理智为第一性的学派,因为那已经是古典主义学派了(于是,之后被称为自然主义)。这样的定义以各种方式流传到了如今。这又说明了未经深思熟虑就下定义会导致多么可怕的哲学灾难——这也说明了以非哲学的方式来理解文化现象会付出多大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