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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这句话,乔六月原本平放在膝盖上的手就开始抖了,从手腕开始,索索地跳动,像两只拧开发条就无法控制的机器老鼠。他额头上的青筋又一次暴突出来,一条一条盘虬在眉头,小蛇一样爬行滚动。他的眼神也不再苍凉,而改为愤怒,改为悲怆,箭在弦上似的,嘣嘣作响。
罗家园心里后悔不迭:好好的,他干什么要先提往事呢?就是心虚,就是有罪,他也不该主动开口,他该让乔六月说,乔六月说了,他再作答,中间还有个回旋余地,还有谨慎选择言词的可能。可是此时此刻,他自己就把火点着了。乔六月是什么?他是一把憋了十年的干柴啊,这一点,火头轰轰地冲起来,还得了?不得了!他惹下了大祸!
罗家园紧张得热尿都要冲出来,他用眼角不断地瞄抽屉,瞄窗台,瞄墙角的煤堆。抽屉里有剪子,窗台上有菜刀,煤堆上搁着一把铁火钳,这都是武器,拿起来就能致命。
两个老男人,剑拔弩张,恶眼相向,一个准备进攻,一个小心防守,一个敏感愤怒,一个张惶胆怯。两个男人,世界的两极,水火不能相容的两种物质。
“是我们家收留了麦子!”急中生智,死里逃生,罗家园拼命地喊出这句话。
像一颗子弹击中了乔六月,他的身体猛地往后一仰,强大的冲击波把他猝然推倒一样。他的脸色刹那间就消退了红肿,慢慢地皱缩,变白,变成青黄,一如刚刚罗家园在楼下见到他时的憔悴和苍老。他失神地看着罗家园,努力地把自己的魂灵从什么地方收回来,或者说,从某个躯壳里跳出来。他自己伸手从茶几上拿一根烟,自己哆嗦着划火点着,塞进唇间,吱吱地长吸一大口。紧跟而来的,便是他的再一次剧烈咳嗽,再一次脸胀红,肩膀颤抖,把腰背弓成一只可怜的虾米。
罗家园很奇怪,如今的乔六月会变得这般敏感惊觉。而且,他感觉杨云的名字有点像埋在乔六月心里的炸弹,一触即爆,随时能炸成人仰马翻的局面。
这不像乔六月啊,他想。从前的那个年轻人,多么自负,又是多么磊落啊,简直就是目中无人呢,世界都是他的呢。
抽完一支烟,乔六月的情绪彻底平息下来,落寞地缩在了沙发里,瘫软成一堆烂兮兮的泥巴。“你放心噢,”他伸出一根手指,对着罗家园来回摇动。“我不找杨云,也不找你,十年了,说什么都迟了,我只要找我女儿,乔麦子。”
罗家园张大嘴巴喘出一口气,觉得衣服的后背都湿了,凉津津的一片粘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