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第2/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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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庆又使劲敲了敲鼓。然后等着,头偏在一边,好似在倾听那三弦的琴声。站在一旁的人,只听见风拂树木发出的叹息。秀莲用手绢堵住嘴,压住自己的啜泣。二奶奶在哭泣,孟良轻声咳着。
宝庆给大哥唱了一曲挽歌,直唱得泣不成声,悲痛欲绝。
孟良挽住朋友的胳膊。“来,宝庆,”他劝道,“别紧自伤心。人人都有个归宿;有死,也有生,明天的人比今天还多,生命永不停息。谁也不能长生不老,别这么伤心。大哥这一辈子,也就算过得不错。”
宝庆用深陷的双眼看着他,满怀感激。“日本人炸死了我的哥,”他悲伤地说,“我没法给他报仇,不过我要唱您写的鼓词,我这下唱起来,心里更亮堂,我要鼓动人民起来跟侵略者斗争。”
孟良拿起鼓,挽住宝庆的胳膊。“家去,歇一歇,”他劝着,宝庆不肯走。过了会儿,他转过身来,再一次对着坟头说,“再见吧,大哥,安息吧,等抗战胜利,我把您送回老家,跟先人葬在一起。”
第二天,孟良请了个大夫来瞧宝庆。宝庆病了,是恶性疟疾。他身体太弱,病趁虚而入,把他折磨得死去活来。二奶奶又喝开了,现在是轮到秀莲来照顾病人。对她来说,这是件新鲜事,她从来没有侍候过重病人。爸病得真厉害,可别死了。她从没见过他这样,脸死灰死灰的,双眼深陷,浑身无力,坐都坐不起来。她想,人有死,有生,又有爱。生命象一年四季,也有春夏秋冬。但在冬季到来之前,死亡也会象夏天的暴风雨一样,突然来到。大伯不就是这样的么。她自己,总有一天也得死。不过死好象还很遥远,难以想象,因为她现在还很年轻,健壮。孟良也跟她这样说过。谁也不能长生不老。要是爸真的跟着大伯去了,她可怎么办呢?
她更爱爸爸了,一定要救活他。她日日夜夜不离病床。宝庆只消稍动一动,她就拿药端水地过来了。有时孟良来陪她一会儿。除了爸,孟先生就是世界上顶顶可亲的人了。
守在爸床头,秀莲在漫漫长夜里,想了好多事儿。她看出来,打从大凤出了嫁,大伯又死了以后,家里整个变了样。妈一定很疼大伯。他活着的时候,她跟他吵起架来,也很厉害。可现在她常坐在椅子里,悄悄地哭,就是不醉,也这样。她又想起了那个老问题:为什么妈妈单单不爱她?拿孟良来说吧,妈信得过他,他怎么就能得她的欢心呢?
宝庆总算度过了难关。有天晚上,秀莲踮着脚尖进来,打算给他喂药,见他轻轻松松躺在床上,脸上挂着笑。脑门不再发烫,身上也不再大汗淋淋。他跟她说话,说他替大凤担心。为什么她不来吊孝,为什么她女婿也不来?出了什么事?秀莲一个劲安慰他,说大凤会照顾自个儿,不会有什么事。不过她知道,说这话也白搭。爸在心疼闺女呢。秀莲很奇怪。人为什么总要到事后才来操心?他早就该操这份心,不该让他闺女去遭那份儿罪!
宝庆已经见好,有天上午,正躺着休息,大凤跌跌撞撞走了进来。她把一个包袱往地下一扔,就冲爸爸扑了过去。她搂着爸哭了又哭。二奶奶听见响动,走过来瞧。她不知道怎么疼闺女才好,生拉活拽,硬把女儿从病床边拉开,把她安顿在一把椅子里。大凤止了哭,可是说不出话,象个木头人。二奶奶一个劲盘问,但闺女压根儿就听不见。折腾了约摸半点来钟,二奶奶没了辙。到了还是宝庆有气无力地开了口。“我又老又病,为你操心,叫我伤神。趁我还没死,说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