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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羽推崇的茶的清饮方式,也并非是他本人的原创。北宋苏轼《试院煎茶》诗有:“君不见,昔时李生好客手自煎,贵从活火发新泉。又不见,今时潞公煎茶学西蜀,定州花瓷琢红玉。”其弟苏辙《和子瞻煎茶》诗有:“煎茶旧法出西蜀,水声火候犹能谙。”苏轼兄弟本是西蜀人,对家乡煎茶的发展历程,自然比较熟悉。昔时李生,是指唐代的李约,他与陆羽切磋诧异、相较水品,且都一生未婚。温庭筠《采茶录》记载:“李约,汧公子也。一生不近粉黛,性辨茶。尝曰:茶须缓火炙,活火煎。活火,谓炭之有焰者。当使汤无妄沸,庶可养茶。”李约有山林之致,坐间悉雅士,识度清旷,弹琴煮茗,首倡活火煎茶,可见李生对煎茶技艺追求的精益求精。今日潞公,即是北宋著名的政治家文彦博,出将入相五十余载。苏轼因乌台诗案入狱后的第一封信,就是写给文潞公的。苏轼的《和潞公超然台次韵》诗:有对自己人生“身微空志大,交浅屡言深”的深刻反省。文彦博在细品四川蒙顶茶后,曾写下:“旧谱最称蒙顶味,露芽云液胜醍醐。”黄庭坚的《满庭芳·茶》,其中有:“纤纤捧,研膏溅乳,金缕鹧鸪斑。”就是他与文潞公品茶后,有感而发写下的传世名句,读来别有一种繁华落尽见真淳的韵味。
陆羽的《茶经》,在描述茶汤即将煎成的状态时,曾引用了西晋杜育《荈赋》的“焕如积雪,晔若春敷”,这基本可以证明,陆羽的煎茶手法与《荈赋》中煎茶方式的一致性。《荈赋》又有:“水则岷方之注,挹彼清流”,这说明杜育用的煎茶之水,舀取的是四川岷江的汩汩清流。结合苏轼兄弟诗中对煎茶的探讨,基本可以证实,最早利用茶的巴蜀地区,才是中国煎茶法的发源地,且在时间上不应晚于西晋。
唐代封演的《封氏闻见记》写道:“南人好饮之,北人初不多饮。开元中,泰山灵岩寺有降魔师,大兴禅教,学禅务于不寝,又不夕食,皆许其饮茶。人自怀挟,到处煮饮。从此转相仿效,遂成风俗。”从封演记载的“到处煮饮”可以看出,在唐代中国北方的饮茶方式,还是以煮茶为主。这就是苏辙诗中强调的“不学南方与北方”的“北方”。
诗僧皎然是陆羽的老师,他的茶诗中有:“投铛涌作沫,著碗聚生花”,这是唐诗中最早描述煎茶的诗句。另有一首是《饮茶诮崔石使君》,诗云:“越人遗我剡溪茶,采得金芽爨金鼎,素瓷雪色缥沫香,何似诸仙琼蕊浆。”在皎然的两首茶诗中,其中对煎茶的描述,与陆羽《茶经》的煎茶技法是高度类似的。从《封氏闻见记》的记载能够看出,降魔师及其弟子,在北方寺庙传承的是煮茶。在涉及陆羽时,封演写道:“楚人陆鸿渐为茶论,说茶之功效,并煎煮炙茶之法,造茶具二十四事,以都统笼贮之,远近倾慕,好事者家藏一副。”由此可见,封演是能够分清楚煮茶与煎茶的明显区别的。而湖州杼山妙喜寺的住持皎然,从其诗文描述能够清晰看出,他的饮茶方式迥异于北方寺庙的煮茶,已经是很明确的煎茶了。至此,还不好判定,陆羽在煎茶技法的形成过程中,究竟在多大程度上传承了皎然的教诲与心得?否则,皎然不会对陆羽有“云山童子调金铛,楚人茶经虚得名”的批评之语。
陆羽推崇和宣扬煎茶的贡献,在于系统总结了唐以前的煎茶工艺,使之系统化、理论化、规范化,并把饮茶从亦食亦药的煮茶技法中剥离出来,上升到不受辅料滋味影响的高洁清饮,一举使茶成为“参百品而不混,越众饮而独高”的泓然清流。西晋张载的《登成都白菟楼》诗云:“芳荼冠六清,溢味播九区。人生苟安乐,兹土聊可娱。”张孟阳在成都喝的一定是煎茶,否则,煮出的羹饮、茗粥,香气滋味驳杂,又怎会芬芳“冠六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