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和民族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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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分感谢民族文学作家会议主席李文求先生的邀请,使我有机会来到韩国,有机会在这里表达我的一些想法。
在北京的时候,我收到的演讲题目是《打开21世纪东亚文学的未来》,这个题目让我感到不安和惭愧,在涉及到东亚文学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只是对日本的文学有所了解,对韩国的文学我可以说是一无所知。诚然,我可以找到一些理由来解释自己这方面的无知,比如由于朝鲜的原因,中国和韩国很晚才建交的事实影响了两国间文学的交流;另一个原因来自于中国的图书市场,我很难找到已经翻译成汉语的韩国文学作品。我的朋友白元淡教授告诉我,韩国在出版外国文学作品时,热衷于对西方文学的介绍,对中国文学的介绍十分冷淡。中国的情况更加糟糕,这些年来中国几乎是没有出版韩国的文学作品。
关心西方发达国家远远超过关心自己的邻居,这似乎是亚洲国家共同的特点,但是这几年情况开始改变。在中国,一些清醒的知识分子已经将目光和研究的课题转向自己的邻国。日本作家大江健三郎在1994年荣获诺贝尔文学奖的演说中,明确地表明了他是一位亚洲作家的身份。1998年,主编《创作与批评》的白乐晴教授和崔元植教授来到北京,与中国的学者和作家进行广泛的交流。
从相互关心到开始真正的交流,我相信这会获得很大的收益。两年前由中国文学出版社出版的《全球化时代的文学和人》一书中,白乐晴教授在第一章就澄清了韩国的民族文学与政府投入大量预算所标榜的“韩国式”民主主义不是一回事,白乐晴写道:“政府所倡导的民族文学与我们基于民族良心、文学的良心所指的民族文学有距离的话,谈论‘民族文学’不得不更为小心。如果只将民族传统的一部分随便阉割下来保存与展示,并将鼓吹国民生活现在与将来的暧昧乐观论当作民族文学的话,那么它就不是正经文学,对民族大多数成员也无益。”
这是我在那次会议上的第一个收获,因为白乐晴教授在书中写到的有关民族文学的段落,总是让我忍不住想起中国的文学现实,有时候我会觉得白乐晴教授所写的仿佛是中国的事,“将民族传统的一部分随便阉割下来保存和展示”,这也是中国的各级政府官员所热衷的,而且“将鼓吹国民生活现在与将来的暧昧乐观论当作民族文学”,也是不少中国作家的所谓追求。
第二个收获是在中国的《读书》杂志举办的讨论会上,当一位中国的学者问崔元植教授关于南北韩分裂的问题时,崔元植教授的回答使我吃惊,他说南北韩分裂并不是朝鲜民族最重要的问题,他认为最重要的是朝鲜民族是在中国、日本、俄罗斯和太平洋对岸的美国这四个大国的包围中生存。崔元植教授的回答使我对韩国的学者和作家所倡导的民族文学有了进一步的理解,也就是白乐晴教授所指出的民族的良心和文学的良心。
同时,也让我想起了一位伟大的匈牙利作曲家巴托克(BARTOK),这位写下丰富的旋律和迷人的节奏的音乐家,一生中的很多时间都是在农村采集民间音乐,于是人们就会知道他那些达到形式对称和题材统一的作品来自何处:与农民们在一起的生活经历,使巴托克获得了成千首典型的马扎尔、斯洛伐克、特兰西瓦尼亚和罗马尼亚等地的民间音乐主题。然而中东欧地区的民间音乐与巴托克的音乐有着更为复杂的关系,当很多人认为为民间旋律配和声是一件容易的事,他们认为无论如何也比创作一个“独特”的主题容易得多(这样的看法其实就是白乐晴教授所指责的“随便地阉割下来”的做法),巴托克不这么认为,他在《农民音乐的重要性》一文中写道:
“处理民间旋律是极端困难的。我可以大胆断言,处理民间曲调和创作一首大规模的作品一样困难。只要想到这一点就可以明白:民间曲调不是作曲家自己的作品,而是早已存在的作品,这便是最大的困难之一。另一个困难在于民间旋律的特别性格。我们开始必须认识这种性格,还要深入了解它,最后,在改编的时候要把它突出而不是掩盖住。”
我相信文学也是一样,一个优秀的作家必须了解自己民族传统中特别的性格,然后在自己的写作中伸张这样的特别性格。在中国,许多人都十分简单地将现代性的写作与其文学的传统对立起来,事实上这两者之间的关系是互相推进的关系,因为一个民族的文学传统并不是固定的和一成不变的,它是开放的,它是永远无法完成和永远有待于完成的。因此,文学的现代性是文学传统的继续,或者说是文学传统在其自身变革时的困难活动。正是这样的困难活动不断出现,才使民族的传统或者说是文学的传统保持着健康的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