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皇帝的家事 第13章民国元年的第一天 (第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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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洋军人少,无力也无心扫荡革命,而革命军虽然人数众多,但多半是虚张声势,也没有能力北伐,扫荡北庭。关键是,袁世凯也不了解起义各省的实情,面对声势浩大的起义各省,他的确不敢想能再做一次曾国藩,挽救这个朝廷。反过来,革命党要想革命成功,似乎最便捷也最可行的方式,就是劝说袁世凯反正。同时我们知道,其实起义各省内,革命党的力量还不若立宪派,即使临时政府的组成也是如此。各个部门,如果是革命党的主官,那么肯定要有一个立宪党人的副手,反之亦然。连临时政府的开办费用,都是立宪党人领袖张謇出面张罗来的。而立宪党人,更喜欢袁世凯,也更喜欢让革命变得更平和一些,不流血的反正能达到目的,当然最好。只是,即使是立宪党人,面对一个已经丧失威信、令他们伤心的皇室,显然没有心情维护之。对他们来说,如果有机会选择一个更先进的制度,何尝不可以试试。当初拥护立宪,是因为担心清廷的阻抗,革命的破坏,现在已经革命了,这样担忧也就没必要了。
所以,当时的情形,尽管袁世凯不无遗憾,但实际上他已经被逼到墙角,别无选择,只能同意共和,同意接受孙中山这个临时大总统。无疑,对他和他的北洋系来说,这都是唯一的选择,也是利益最大化的选择。于是,南北和谈顺利达成协议,刚刚还率领众将官通电誓死捍卫君主立宪的北洋之虎段祺瑞,只能摇身一变,通电拥护共和。尽管很多北洋军的将领未必喜欢清朝的倒台,对共和更是没有感觉,但三年没有主公袁世凯的日子,让他们深痛地感觉到了主公的重要性。在满人和袁世凯之间,选择袁世凯是当然的。也就是说,在政治上,袁世凯的选择就是他们的选择,共和也好,立宪也罢,一切以袁世凯为归依。1912年1月1日这天,孙中山在前两江总督府的宣告,实际上等于按下了一个新中国模式的按钮。这个按钮一旦被按下,中国就只能选择共和了。
当然,满人还没有完全甘心,袁世凯也不便武力逼宫。易代之际,戏总是要做足的。不甘就这样缴械投降的满人亲贵,铁良、溥伟和良弼等人,组织了宗社党,妄图做最后一搏。有人甚至准备组织满人军队和警察,在最后时刻出来拼力一搏,有人还张罗给所有的满人发枪,摆出一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架势。只是,经过两百六十多年养尊处优的八旗子弟,早就没有了昔日的雄风。不仅没有人做敢死队,即便听到传说汉人要杀光他们,他们也连抵抗的勇气都没有。即便是由满人组成的禁卫军,也没有这个胆儿。在御前会议上,带兵的亲贵都说不知兵,不能带兵打仗,而一个从来没带过兵的花花公子溥伟要请缨上阵,却又没人相信他。满人唯一能指望的人,就是那个带兵攻下汉口和汉阳的冯国璋。说是只要有钱给他,就可以上阵。可是可怜的隆裕皇太后却又拿不出钱来,当年西太后攒那点金子,都已经给了袁世凯。让王公大臣们捐献,又没有人肯出血。其实,即使能拿出钱来,冯国璋没有袁世凯的旨意,是绝不会出面的。北洋团体的利益高于朝廷利益,这在北洋系是一个共识。这个共识,恰是满人三年前无理剥夺袁世凯权力激成的。
最令满人雪上加霜的是,民国成立不久,京城接二连三地发生了一些可怕的事情。袁世凯遇刺,虽然没有伤到他,但他从此再也不上朝了,可以放任让他的部下赵秉钧和胡惟德去逼宫,免得自己抹不开脸。同时,前禁卫军的统领良弼被一个革命党人刺杀,炸断了一条腿,居然不久就不治身亡。良弼是满人中最知兵的一个将才,日本士官学校的高材生,也是满人中最有勇气和胆略的一人。他的被刺,吓走了所有有心抵抗的满人亲贵。至此以后,隆裕皇太后要想召集满人议事,已经找不到人了。满人亲贵,不是去了天津租界,就是逃到了日本人治下的大连。而皇城的禁卫军,只消统领冯国璋答应他们保障待遇,就立马连鼓噪的勇气都没有了。同时,善于玩权术的袁大公子袁克定,还找一些流氓到皇宫周围扔炸弹,吓唬宫里的人。
刺杀袁世凯,是北方革命党人不满南方革命党的“妥协”而做出的抗争,但是这个抗争没有伤到袁世凯,反倒便宜了他。而刺杀良弼如果也是北方革命党所为,则更是帮了袁世凯的大忙。当然,正因为如此,有人认为其实就是袁世凯指使的,连给良弼看伤的医生,都受到了袁大公子的收买。至于在皇宫外面扔炸弹,更是一种恐吓式的逼宫。
一向软弱无能,从来没有当家主事的隆裕皇太后,哪里能抗得住这样的威吓和压力。很快,这位孤立无援的中年妇人就缴械投降,同意签署退位诏书。在同意之后,可怜她居然连哭诉都见不到袁世凯的面,只能哀求赵秉钧和胡惟德拿出良心,一定要保证袁世凯答应的优待条件,可别坑了她们孤儿寡母。就这样在民国成立之后的第二个月,1912年的2月12日,清帝退位诏书昭告天下。中国两千多年的帝制,至此宣告正式终结。当然,最后在帝制完结过程中办手续的隆裕皇太后,成了满人的众矢之的,原本就没有多少人缘的她,很快就在众人背后的嘁嘁喳喳中死去。
然而,帝制告终,民国成立,真正感到兴奋的,只是都市里的少数人。上海的报纸对此进行了大肆的渲染,好像中国从此就会一帆风顺,步入坦途,甚至很快就会强大起来,跻身世界列强之林。上海的街头,人们开始换洋装,穿西服,戴西式礼帽,称为文明帽,手拿西式手杖,称为文明棍,演西方来的话剧,称为文明戏。西式的洋乐队一时间特别走红,官方和民间,无论大事小事,婚丧嫁娶,都请他们出来吹奏。但是,大都市以外的地方变化却不大,除了革命党人到处剪辫子,城乡的面貌依旧。在绍兴做中学校长的鲁迅,发现绍兴的真正变化,是天还没冷,当家的革命党人已经换上了皮袍子。作为首都的南京(后来袁世凯做总统,首都又改回了北京),居民对剪辫子认账,但却不知道总统是个什么东西,非要让他们说,他们只当那是新皇帝。而北京的居民连剪辫子都不认账,还编出了歌谣,讽刺剪辫子的人。北洋军的士兵,即使剪辫令是袁世凯下的,还是令几乎所有的人痛苦不堪。很多人辫子被剪掉之后,会郑重其事地包起来,留好,说是死后要一块埋进棺材里。南方的革命军士兵感觉好得多,脑后的辫子没有了,半短的头发,像今天的流行歌星一样,散乱地垂在脑后。而在更广大的内地,很多农民至少在1912年这个民国元年,其实不知道天已经变了。那里的县官,还是穿着清朝的补服在升堂议事,照样让人下跪、打板子,无论小脚还是辫子,都依旧保留。
中国变民国了,但民国的新气象却不多。政府还是那个政府,商铺还是那些商铺,学校也还是那些学校。整体上社会的秩序,却有点乱。很多百姓都说,没了皇帝,就没有王法了,那么做点出格的事儿,也就没有人管了。那些原来对清朝的覆灭无动于衷的官僚,在清朝灭亡之后突然发现了前朝的好处,迫不及待开始怀旧,平地里冒出来一堆遗老遗少。但是,清朝回不来了,帝制也回不来了。中国,只能挂着共和国的招牌,沿着共和国的道路往前走,再艰难也得走。在这条路上跋涉,从一百年前的那一天,1912年的1月1日,就已经成为中国人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