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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叔宝发配登州时在大街上唱得凄苦,大抵是因为担忧思念母亲的缘故,于他自身并没有多少担心。这就是真英雄与一般小男人的不同。再说除了年幼丧父之外,秦琼怎么算也得算是个好命的人。一般是差解,林冲一路被两个小人折磨地要死要活,野猪林里还差点被人害了性命,而秦二爷眼见得红日西沉,嘴一张:“解差啊,时候不早了,咱们该投店了吧!”人家立马就颠巴着去找旅店休息了。瞧这小日子过的,要不是扛个枷,这就等于带队出差公干呐。说起来,秦叔宝比《陟岵》里远役的少子要幸运的多。《陟岵》诗中的少子被抓了差,虽然没有枷扛在身上,却比有枷拘得还紧。他不过一个普通人,力不能举鼎,声不能断桥,没有权势没有地位,那还不老老实实听人使唤去啊,叫干啥干啥,给吃啥吃啥,没得抱怨的权利。三皇五帝到如今,历史上哪一件公事不劳民伤财?哪一件事不是平民百姓首当其冲累至血流成河尸骨如山?
品味《陟岵》诗意,这孩子应该还是在行役的途中,经常变换地方,只有如此,才会一会儿登上草木葱郁的山岗(岵),一会儿又爬上一座荒芜的山岗(屺)。为什么说他不是在往回家赶的途中?因为诗中屡次提起行役的无止无息,亲人担忧,而不言自己归期。如果是差事已经结束,纵然心意凄凉,起码应该有类似《采薇》“今我来思”之意,可是读不见。
幻想中父母兄长的声声惦念,反而加重了断肠人在天涯的孤苦感。他在家中应该是受人爱宠的小儿子,可是现在,他却孤苦伶仃,独自在外忍受着劳役的辛苦。通篇至结尾都给人极大的忧念——他到底还能不能回家?最后是客死异乡还是回归故里?
《陟岵》全诗三章,皆为赋体,全诗重章叠唱,每章开首两句直接抒发思亲之情。远望当归,长歌当哭。人子行役,倘非思亲情急,不会登高望乡。此诗开篇,登高远望之旨便一意三复:登上山顶,远望父亲;登上山顶,远望母亲;登上山顶,远望兄长。开首两句,便把远望当归之意、长歌当哭之情,抒发得痛切感人。然而,《陟岵》妙处和独创性,不仅仅在于起句即正面直写己之思亲之情,而在于接下来的从对面设想亲人之念己之心。主人公在嫉妒的思念中进入了这样的一个幻境:在他登高思亲之时,家乡的亲人此时此刻也正登高念己,并在他耳旁响起了亲人们一声声体贴艰辛、提醒慎重、祝愿平安的嘱咐和叮咛。
细心体味,这一从对面设想的幻境,在艺术创造上有两个特点。其一,幻境的创造,是想像与怀忆的融会。汉唐的郑笺孔疏把“父曰”、“母曰”和“兄曰”,解释为征人望乡之时追忆当年临别时亲人的叮咛。此说通而不透;诗人造境不只是追忆,而是想像和怀忆的融合。正如钱钟书指出的:“然窃意面语当曰:‘嗟女行役’;今乃曰:‘嗟予子季、弟行役’,词气不类临歧分手之嘱,而似远役者思亲,因想亲亦方思己之口吻尔。”
其二,亲人的念己之语,体现出鲜明的个性。毛传在各章后曾依次评曰:“父尚义”、“母尚恩”、“兄尚亲”。这虽带有迂儒气息,却已见出了人物语言的个性特点。父亲说“犹来无止”,嘱咐他不要永远滞留他乡,这语气纯从儿子出发而不失为父的旷达;母亲说“犹来无弃”,叮咛这位小儿子不要抛弃亲娘,则是更多地从母亲的心理出发,表现出难以割舍的母子之情,以及“娘怜少子”的深情;兄长的“犹来无死”,直言祈愿他不要尸骨埋他乡,这脱口而出的“犹来无死”,强烈表现了手足深情,表现了对青春生命的爱惜和珍视。
这并非诗人主观的刻意造作,而是情至深处的自然表现。在这一声声亲人念己的设想语中,包含了几多嗟叹,几多叮咛,几多希冀,几多盼望,几多爱怜,几多慰藉。
尤其诗的第二章,他回忆母亲对他的叮嘱,真的让我不由自主就想起那几句唱词:“娘生儿,连心肉。儿行千里母担忧。儿想娘身难叩首,娘想儿来泪双流。”是殊途同归的情感,我说他苦过秦琼,是因为他不用落泪已经肝肠寸断。
在篇幅短小、语言简古的《诗经》中,寥寥数笔即写出人物的个性,已是极为不易,而能在极逼仄的篇幅中造出幻境,从对面设想的幻境中,写出人物的特点,更属难能可贵,这在后世同类抒情模式的思乡诗中,也是不多见的。《陟岵》一诗,曾被推为“千古羁旅行役诗之祖”,这并非是说它最初表现了征人思亲的主题,而在于它开创了中国古代思乡诗一种独特的抒情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