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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社会之前,我对“社会”这两个字有点莫名的恐惧。那源于二十几年的人生经历之外,我懂得上学是什么样子,但不懂工作是什么样子。很多成年人都竭力描绘它的复杂,又没有一个能说得清,能分明地告诉一个22岁的女孩,7月毕业之前的日子和之后的日子到底有什么不同。他们也懒得说,因为反正他们不会再踏入校园,而我们早晚要走入社会。
我就这样带着半分茫然半分敬畏来到了文艺社。
文艺社是新中国成立初就成立的老资格出版社,因此社址在北京二环里,以至工作后我就暂时住回了灯花胡同的小院,有种扑腾半生回到原点的感觉。周围都是寸土寸金的高楼大厦,在它们的俯视中,文艺社执拗地老派着。灰灰的墙,半壁爬山虎,白漆的牌子上写着国家领导人题的社名,第一天站在文艺社的面前,站在我未来开始的地方,我有点说不上来的沮丧,这儿和我所有的想象都不同。我不知道多少人畅想过“长大后”这个伟大的时间状语,又有多少人实现了小时候的豪言壮志,我想可能大多数都没有,我们就像被庞大海水覆盖的水滴,没有挣扎出一个泡沫,就消失掉了。
我被分在了宣传部,我的领导是朱主任,一位快50岁的大叔,他人很和气,按社里其他人的话说就是一副无欲无求的退休相。到他这个地步,没有升的可能,也就没了争的斗志。大概是20世纪五六十年代遗留下来的毛病,凡事朱主任都爱拿“社领导说”做开头,一片红心向着社长的感觉。作为宣传部主任,他永远背着一个相机,有机会就给社长照相。这马屁拍得有点惨不忍睹,但他仍然乐此不疲。
这些都是我们部门比我早来两年的张姐告诉我的,社长的履历、社助的文凭、谁有背景、谁离过婚、谁和谁好过……我来了不到一个月,整个社里的关系就在她的帮助下全搞清楚了。朱主任和张姐都对我不错,他们叫我“小谢”,这是我从小到大没有过的称呼,以前要么被老师同学喊作谢乔,要么被室友发小喊作乔乔。开始时朱主任还为此讲了个笑话,他说每次叫我,都想叫小乔而不是小谢,小乔初嫁了嘛。这笑话很蠢很冷,但我还是自然地配合着笑了,就像我自然地配合着成为小谢一样。
说起来我的工作真不忙,每天最重要的事就是给办公室打一壶开水,然后保证一天的供应。这活之前是张姐做的,我来了之后就换成了我,过两年社里再来新人的话,就会再换成他。整个文艺社都是以这样的节奏工作着的,刚开始我也充满干劲,想做点什么,想去开拓新的选题,拜访很牛的作家,而很快我就被拖入了这种固有的节奏中。就像是一个崭新的齿轮被装入一块陈旧的钟表之中,它能做的只是慢慢变锈。
我读了那么多年的书、我引以为傲的大学、我积累了许久的畅想,从那一刻起都失去了效力,对我来说,社会教会我的第一件事就是,它会剥去十几年教育给你穿上的那件外衣,然后肆意地重塑你。
我被塑造成了一个坐在堆满书的办公室里,每天早上准时打一壶开水,然后坐下来看网上的各种新闻,在本社出版的图书之外顺便读读《鬼吹灯》什么的天涯热帖,然后到点关机下班回家的小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