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要灼灼容颜,还是要宜其室家 (第7/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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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草丛生乱纵横,割下蒌蒿作柴薪。那个女子如嫁我,快饲马驹驾车迎。浩浩汉江多宽广,不能泅渡空惆怅。滚滚汉江多漫长,不能摆渡空忧伤。
诗中并无一字提及女子的容颜长相,举止言行也无,对她的描述宽泛地如氤氲的雾气。从一开始,她就只存在于诗人的吟唱回忆中,成为控制他的精神图腾——遥不可及,高高在上,又无从摆脱。江南女子的恼人心处,由此可见,一如这诗中亦远亦近叫人看得着、摸不着的态度,滑得跟锦鲤似的,实在呕人!
陈启源在《毛诗稽古编》里把《汉广》的诗境概括为“可见而不可求”,这是很准确的。《汉广》所表现的是西方浪漫主义所谓的“企慕情境”,即表现所渴望所追求的对象在远方、在对岸,可以眼望心至却不可以手触身接,是永远可以向往但永远不能到达的境界。《秦风·蒹葭》也是刻划“企慕情境”的佳作,与《汉广》比较,一显得空灵象征,一具体写实。《蒹葭》全篇没有具体的事件、场景,连主人是男是女都难以确指,诗人着意渲染一种追求向往而渺茫难及的意绪。《汉广》则相对要具体写实得多,有具体的人物形象:樵夫与游女;有细徽的情感历程:希望、失望到幻想、幻灭;就连“之子于归”的主观幻境和“汉广江永”的自然景物描写都是具体的。
王士禛认为,《汉广》是中国山水文学的发轫,《诗经》中仅有的几篇“刻画山水”的诗章之一见《带经堂诗话》,不为无见。当然,空灵象征能提供广阔的想像空间,而具体写实却不易作审美的超越。钱钟书在《管锥编》里论及“企慕情境”这一原型意境,认为在《诗经》中以《秦风·蒹葭》为主,而以《周南·汉广》为辅,其原因或许就在于此。
男女相恋的风景其实正如崔颢《长干行》所写:“君家何处住,妾住在横塘。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家临九江水,来去九江侧。同是长干人,生小不相识。”一个女子看上了一个男子,她哪里是真的想知道他是不是跟自己是同乡,只不过是借机来搭话而已(她若对他没有意思,他就是住到她家家门口也不来电。),然而却能说得这样婉转轻巧,进可攻退可守,可见聪明。这样俏皮练达的水乡女子,活泼地如同游鱼。
女追男只要找对人就很轻巧,男追女就要累人得多。这位樵夫的深情惆怅看得连我们这些旁观者都心疼。“之子于归,言秣其马”(那个女子如嫁我,快将辕马喂个饱。)“之子于归,言秣其驹”(那个女子如嫁我,快饲马驹驾车迎。)一往情深到如此迫不及待。(意淫啊!)这时候他又不讲河宽河广了,似乎只要意中人一声呼唤,银河也能一步跨过去。可见问题关键不在汉水的宽广深浅,而在于那女子的态度。可惜她好像不钟意他,反应很冷淡。相思无用,相反是太昂贵的痛。这使得那位樵夫呕得要死,对着汉江大声感慨:“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襄王有梦,神女无心。这恋情当真要多辗转有多辗转。不过人与人的感情是这样的,你待我多好,并不代表我要待你多好。这里面并没有一个公平交易的规则可言。你怪她无情,谁叫你爱上她的?
谁比谁清醒,谁比谁残酷。
古有诗家解“汉广游女”为汉水女神,将《汉广》附会为人神恋,居然从者还不少,可见人的心思里都有浪漫的一面。然而也可以看出大家的共同认知是——这男的没什么希望了!都由人人恋上升到人神恋的程度了,仙凡相隔,这男的算是彻底没戏。
《汉广》可能是最古老的单相思诗了。在当时,这男子的一往情深没有打动他的意中人,却在千年后打动了无数人心,让人感于他的痴情而记得他,又或者,人们真正为之内心动容的不只是他痴情,而是每个人都曾有过“求不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