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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反反复复梦见家人诀别的一幕,哭声四起,父亲拥抱了她,接着又松开了她,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梦里头,她追了出去,厅门外那一条熟悉的甬路变得好长好长,她追得两条腿都快断了,喊得嗓子也哑了,前头的父亲却始终也不肯向她回一回头。她再也跑不动了,哭着摔倒在地下,然后她就看见那一只死去的秋蝶正躺在她脚边。蝶儿僵缩的翅膀忽一抖,扑动着飞向远天。
这个梦总在这一刻醒来,醒来时也总伴着眼泪与呜咽。睡在另一头的佛儿拍着床骂声娘,因口里还含着香茶饼,有些呜哩呜噜的:“你用不着照我们的样子练习睡姿,那就四仰八叉睡你的,我们成夜里被那老刁猫拿戒尺打起来不算完,还得听你号丧?再他娘号一声,一脚把你踹出去!”
“好了好了,这是被梦魇着了,她自己又不想,你别气,睡你的吧,再骂一阵更没的睡了。”万漪也口齿不清地劝上佛儿两句,又凑身到书影这边来,抚一抚她的泪颜。
而自那一回窃听到詹盛言与白凤的私语后,书影再也没听见过家里人的消息,填满她生活的只有没完没了的活计。随着她做活儿做得越来越熟练,憨奴便把洗洗刷刷的事情也分派给了她。过了十月份,天气一减温,书影的两手、两臂全生了冻疮,还是万漪每夜把生姜块在炉子上烤热了替她擦搓流脓的疮口,“书影小姐,我年年都犯冻疮,就用这个土方子,管用。”
但万漪的手今年却没再起冻疮,除了受刑的西屋,其他屋子都安上了火盆,烘得暖暖的,万漪又乖顺,甚少被罚去西屋,倒是佛儿在那儿受了好几次罚,据说是因为当着猫儿姑一不留神说出了自己在背后给她起的外号“老刁猫”,还有几次说出了“他娘的”之类的粗话。纵如此,每每见万漪照顾书影,她还要嘟囔几句“狗名儿”“奴才坯子”……万漪只做一个充耳不闻,书影有一回怒道:“你嘴里再不干不净的,急了大家闹一场,一起上西屋就是。”佛儿回了句:“谁不晓得你在前头都改名‘丽奴’了,也是个奴才坯子,和我充什么大小姐?”嘴头上虽这么说,却也多少安分了一些。
时日匆匆,弹指已至十二月。书影丧父的哀痛渐渐有所缓息,人也习惯了劳碌无休的奴婢生活,而万漪和佛儿的“课业”亦日益紧张。据说其他小班还有照老规矩培养雏妓念书写字的,白姨却不屑一顾,“现在那些个客人自己肚子里都没几两墨水,你比他还有学问,又不是考举子,再把人家唬得‘不举’。”说到这儿白姨把好似长在她手上一样的皮手套捂着嘴巴吃吃笑一通,又正了正脸色说,“瞧瞧蕊芳阁的龙雨竹,从二等堂子里出来的,还什么‘诗词歌赋’?认得自个儿的名字就不错了。要搁在咱们祖奶奶段青田那会儿,真是给人提鞋都嫌蠢。可赶上如今这世道,不照样靠着逞娇弄媚就混成了‘四金刚’之一吗?学会揣摩男人才是顶顶紧要的本事。等以后嫁了人,多的是老爷愿意教姨太太念书的,且把这一点子闺阁情趣留给咱们的姑娘和姑爷们吧。”
有了这一番指示,女孩子们就不必再想着念书了,但书影早就读完了四书五经,佛儿也颇通文字,唯独万漪两眼一抹黑,不过她也不甚在意,并没有一点儿反对的意思。
叫白姨分外看重的,是娱人的“乐技”。她令万漪和佛儿二人一同学习唱曲,又单令万漪随一位老琴师学琵琶,佛儿则是自个儿求习舞剑。舞剑曾在唐宋兴盛一时,但衰微已久,妓家早就无几人会得这一手绝技,谁料白姨听闻佛儿怀有此意,竟专程从天津请了一位舞剑师父前来授课。西小院的一天总是从三个女孩儿一道起床开始,随后书影去前头走马楼上为婢,万漪与佛儿二人则随猫儿姑学习娼家的魅惑心术,下午又各从师父学曲艺,吃过了晚饭后再自行练习,每当这时候,才见书影拖着两脚从白凤处“下工”。
书影一进院门,往往是先撞见佛儿手持两柄寒光凛凛的长剑在院中腾挪跳转,墨蓝色的天幕下,两个女孩儿只在剑光间碰一碰眼神,就擦身而过。书影听到“锵”一声,回首看去,见佛儿错了一个舞步,跌扑在地,不过擦擦额角的细汗,翻身再来。书影也拾级而上,屋里传来淙淙的琵琶声,而后那声音一断,万漪停下了手里的琵琶一笑,“回来了,累了吧?饭我给你煨在火盆上了,趁热吃吧。”
书影一边端起饭来吃,一边与万漪闲聊。她谈起白凤那里不见了一套点翠头面,憨奴她们闹得鸡飞狗跳,白凤自己却只一句“可能谁借走忘记还了”,就抛诸脑后。